第十六章 谷外风来(1 / 1)

静心谷的第五个春天,来得格外缠绵。细雨连下了三日,把药田的泥土润得酥软,新播的紫苏发了芽,紫莹莹的叶片上滚着水珠;山涧的水流涨了,漫过青石板,叮咚声比往日更清亮;连观门口那棵老槐树,都抽出了新绿的枝条,把影子投在阴阳伞上——伞已被寒牙收进了柜子深处,只在每年周鹏离开的那日,才会取出来晒晒太阳。

寒牙坐在药田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本泛黄的医书,是周鹏“留”下的。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艾草,是当年周鹏第一次帮他晒药时落下的。他左眼的血瞳已不如从前明亮,白纹愈发清晰,像落满了霜,但看透邪祟的本事没减,反而多了些沉静——这五年里,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心渐渐磨出了韧性。

“道长,洛城的张夫人又来了。”李狗蛋跑过来,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从谷外买来的芝麻糖,“她说小少爷又闹毛病了,非让您去看看。”

寒牙合上书,抬头看了看谷口。细雨中,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张熟悉的脸——正是当年请他去看邪病的张夫人。这五年里,她常来静心谷,有时是为孩子请医,有时是送来些绸缎茶叶,说是“谢礼”,寒牙知道,她是感念当年洛城的恩情,想多照拂谷里。

“知道了。”寒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李狗蛋已长成半大的少年,眉眼间有了英气,手里的木剑早换成了真家伙——是寒牙用桃木心给打的,剑鞘上刻着“守正”二字。

“我跟您一起去?”李狗蛋把芝麻糖塞给旁边的小石头,手按在剑柄上。这五年里,他跟着寒牙学了不少本事,寻常的小毛贼根本近不了身。

“在家守着。”寒牙笑了笑,“看好药田,别让念安往紫苏地里踩。”

小石头抱着药篓,从山后走来,篓里的艾草带着湿气:“道长,这是今日采的新艾,我晾在观前了。张夫人的马车旁,好像跟着个穿官服的,看着面生。”

寒牙心里一动。张夫人向来只带仆役,从未见过官服随从,想来是有要事。他没多说,只让小石头把药篓收好,自己往谷口走去。

“寒牙道长,许久不见,您可清减了。”张夫人见他过来,连忙下车行礼,眼角的细纹比五年前深了些,鬓角也添了些白霜,“这次来,实在是有难处,不得不麻烦您。”

她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官服男人。男人约莫四十岁,面容方正,腰间挂着块双鱼玉佩,看着像个体面的文官。

“在下是洛城知府衙门的文书,姓赵。”男人拱手作揖,语气恭敬,“久闻道长大名,今日特来求助。”

寒牙目光落在他的玉佩上,玉佩的绳结处缠着丝极淡的黑气——不是玄清教的煞气,倒像是某种阴邪的诅咒,气若游丝,却缠着不散。

“赵文书请讲。”

赵文书叹了口气,从袖里掏出张纸,递过来:“这是洛城最近失踪的人的名单,三个月里,已经丢了十七个,都是青壮年男子,官府查遍了城内外,连尸首都没找到。”

寒牙接过名单,上面的名字旁都注着生辰八字,他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这些人全是阳年阳月阳日生的,是至阳之体。

“失踪前,他们有没有共同点?”

“都去过高升楼。”张夫人插话道,“那是洛城新开的戏楼,老板是个江南来的富商,听说很有背景,连张司令都要给几分薄面。”

高升楼?寒牙心里一动。他想起周鹏说过,江南的药铺家就在戏楼附近,不知是否有关联。

“赵文书的玉佩,可否借我一观?”寒牙话锋一转。

赵文书愣了愣,解下玉佩递给他。寒牙指尖触及玉佩的瞬间,左眼的血瞳发烫,视线里,玉佩的内侧刻着个极小的“玄”字——竟是玄清教的标记!只是这标记比当年的血祭阵符号更隐蔽,像是后来刻上去的。

“这玉佩……”

“是家传的,从小戴到大。”赵文书脸色微变,“道长,这玉佩有问题?”

寒牙没直接回答,只把玉佩还给他:“我随你们去洛城看看。”

临行前,他往背篓里装了桃木剑、几张黄符,还有一小包糯米。李秀莲帮他整理衣襟,轻声道:“洛城不比静心谷,万事小心。我让狗蛋跟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李狗蛋早背着剑在谷口等着,听见这话,立刻挺直腰板:“道长放心,我不会拖后腿!”

寒牙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五年时光,当年的半大孩子已长成挺拔的少年,握剑的手稳了,眼神也沉了,只是偶尔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偷偷把芝麻糖塞给他。

马车驶出静心谷时,细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把山路照得亮堂堂的,寒牙掀起车帘,看见谷口的老槐树下,小石头正牵着念安的手,朝他们挥手。念安已经六岁,梳着总角,手里举着片艾草叶,像在给他们送别。

“道长,您说这次的事,会不会又是玄清教的余孽?”李狗蛋凑过来,小声问。

寒牙摇摇头:“不好说,但至阳之人失踪,绝非好事。玄清教用阴时生人炼煞,若有人用阳时生人,怕是想炼更厉害的邪术。”

他想起师傅说过的“阴阳逆转术”——用七七四十九个至阳之人的精血,配合至阴之时,可逆转阴阳,将活人炼成“不死傀儡”。这术比血祭阵更阴毒,一旦炼成,傀儡刀枪不入,只听施术者号令,堪称乱世凶器。

马车进洛城时,已是傍晚。街道比五年前繁华了许多,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高升楼的灯笼格外醒目,红绸缠满了楼柱,远远就能听见里面的唱戏声,咿咿呀呀的,混着丝竹声飘过来。

“道长,先去客栈歇息?”张夫人问。

“直接去高升楼。”寒牙放下车帘,“去看看这戏楼,到底有什么名堂。”

高升楼的门脸气派,朱漆大门上挂着块金字匾额,落款是当朝太傅,可见老板的人脉不一般。门口的迎客小厮见了张夫人的马车,立刻躬身行礼:“夫人里面请,楼上的雅间给您留着呢。”

寒牙和李狗蛋跟着张夫人往里走,刚进门,就被一股脂粉香裹住。香里混着丝极淡的异香,寒牙左眼的血瞳骤然发烫——是“迷魂香”,用曼陀罗和尸油制成,闻多了会让人神志不清,任人摆布。

“小心,别多闻。”寒牙低声提醒,从怀里摸出片艾草叶,塞给李狗蛋和张夫人,“含在舌下,能解些药性。”

戏楼里座无虚席,楼下的大堂挤满了看客,楼上的雅间也亮着灯。戏台上演着《霸王别姬》,虞姬的水袖翻飞,唱腔婉转,赢得满堂喝彩。寒牙的目光却落在戏台的横梁上,那里缠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气中夹杂着点点金光——是至阳之人的精血气息。

“那虞姬,看着面生得很。”张夫人轻声道,“前几日来,还不是这个角儿。”

寒牙仔细看去,只见那虞姬身段婀娜,面容娇媚,只是眼角的胭脂下,藏着丝极淡的青气——那是长期接触阴邪之物才会有的气色。她的水袖扫过台前的香炉时,香炉里的烟突然变了方向,朝着某个雅间飘去。

“那间雅间是谁?”寒牙指了指。

迎客小厮笑着回话:“是我们老板,周先生。”

周先生?寒牙心里一震。他想起周鹏说过,投胎后要姓周,难道……

正想着,雅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青年走出来,倚在栏杆上,手里把玩着串紫檀佛珠。青年面容俊朗,眉眼间竟有几分周鹏的影子,只是眼神更沉静,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是他!”李狗蛋突然低呼,“去年他去静心谷买过艾草,说要制药!”

寒牙也认出来了。去年春天,确实有个江南来的青年,说要收些新艾回去做药引,当时他只觉得面善,没多想,原来竟是高升楼的老板。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视线与寒牙相遇时,微微顿了顿,随即笑着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就在这时,戏台的虞姬突然摔倒,水袖脱落,露出手腕上的刺青——是个扭曲的“玄”字,和赵文书玉佩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看客们发出一阵惊呼,虞姬慌忙爬起来,捂着手腕退到后台。青年皱了皱眉,对身边的随从低语了几句,随从立刻躬身退下。

“不对劲。”寒牙低声道,“那刺青是玄清教的‘奴印’,被刻了印的人,会被施术者操控,生死不由己。”

李狗蛋握紧剑柄:“道长,要不要去后台看看?”

“先别打草惊蛇。”寒牙摇摇头,“那青年的佛珠上缠着正气,不像是坏人,或许他也是被蒙在鼓里。”

正说着,青年突然朝他们走来,拱手笑道:“这位道长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高升楼?”他的目光落在寒牙胸前的玉佩上,眼神微动,“这玉佩……很别致。”

寒牙摸了摸胸前的三块玉佩,笑了笑:“偶然得来的。听闻周老板的戏楼很有名,特来捧场。”

“道长过誉了。”青年侧身相让,“楼上有雅间,若不嫌弃,一起喝杯茶?”

寒牙正想答应,突然听见后台传来惨叫声。青年脸色微变,对随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随从刚跑两步,后台就冲出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喊:“老板,不好了!虞姬……虞姬她死了!”

全场哗然。寒牙和青年对视一眼,同时往后台走去。

后台乱作一团。虞姬倒在化妆镜前,嘴角流着黑血,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的手腕上,奴印的颜色变得漆黑,像是有墨汁从皮肤里渗出来。

寒牙蹲下身,手指在她鼻前探了探,已经没了气息。他掀开她的衣袖,奴印旁的皮肤下,隐隐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有虫子在爬。

“是‘噬心蛊’。”寒牙沉声道,“被施术者一旦暴露身份,蛊虫就会啃噬心脏,让她死无全尸。”

青年脸色凝重:“玄清教不是已经覆灭了吗?怎么还有人会用蛊术?”

“看来,是有人在借玄清教的名义行事。”寒牙站起身,目光扫过后台的化妆台。台上的胭脂盒里,放着张折叠的纸条,他走过去拿起纸条,展开一看,上面用朱砂写着行字:“下一个,洛城守备军统领。”

寒牙心里一沉。守备军统领是张司令的左膀右臂,若他出事,洛城的防务就会大乱。

“周老板,这虞姬何时来的戏楼?”

“三个月前。”青年回忆道,“是个江南来的戏班班主送来的,说她是个好苗子,求我收留。我见她可怜,就留下了。”

“那班主呢?”

“早就走了,说是去别处寻角儿。”青年叹了口气,“我竟不知,她身上带着这么重的邪术。”

寒牙看着他,突然问:“周老板认识一个叫周鹏的人吗?”

青年愣了愣,随即笑了:“巧了,我爹就叫周鹏。他是个郎中,去年病故了,临终前说,若遇见个左眼有血瞳的道长,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寒牙。

布包里是半块桂花糕,用油纸包着,糕点已经干硬,却还能闻见淡淡的桂花香——是当年寒牙给王副官的那种,也是周鹏生前最爱吃的。

寒牙的手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眼前的青年,是周鹏的儿子。周鹏投胎后,果然成了郎中,只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却把这份牵挂,留给了儿子。

“令尊……是个好人。”寒牙声音有些沙哑。

青年眼圈微红:“我爹常说,他欠您一条命,这辈子还不上,就让我替他还。道长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吩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赵文书带着几个衙役冲进来,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煞白:“周老板,不好了!守备军统领……失踪了!”

寒牙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施术者的目标,不仅是至阳之人,还要搅乱洛城的军政。他把桂花糕收好,对青年道:“周老板,借你的戏楼用用,我要设个‘引邪阵’,引施术者出来。”

青年毫不犹豫:“任凭道长吩咐。”

寒牙让李狗蛋去买朱砂和黄符,让赵文书去通知张司令,调些可靠的士兵过来,埋伏在戏楼周围,又让青年把戏楼的门窗关好,只留一个出口。

布置妥当后,寒牙在戏台中央画出引邪阵,阵眼处放上赵文书的玉佩。他对众人道:“这阵能引带着玄清教气息的邪物过来,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碰阵里的东西。”

夜色渐深,戏楼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人影忽明忽暗。寒牙坐在阵边,左眼的血瞳始终亮着,警惕地盯着门口。

三更时分,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溜进来,黑影穿着夜行衣,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坛子,坛口缠着符纸,正是玄清教的养魂鼎!

黑影走到阵边,看到赵文书的玉佩,脸上露出狞笑,伸手就要去拿。

“动手!”寒牙大喝一声,桃木剑直刺黑影的后心。

黑影反应极快,转身躲过,举起养魂鼎就往寒牙身上砸。李狗蛋纵身跃起,用桃木剑挡住鼎身,“哐当”一声,鼎被震得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坛口的符纸被震碎,里面的黑烟涌出,化作无数鬼影,朝着众人扑来。

“是玄清教的余孽!”寒牙认出鬼影身上的煞气,与当年的血祭阵如出一辙。他从怀里掏出糯米,往鬼影身上撒去,糯米落在鬼影身上,顿时冒出黑烟,鬼影惨叫着消散。

黑影见势不妙,转身就往门外跑,却被埋伏的士兵拦住。黑影从怀里掏出把匕首,朝士兵刺去,匕首上泛着绿光,显然喂了剧毒。

“小心!”青年突然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匕首。匕首刺进他的肩膀,冒出黑烟,青年疼得闷哼一声,却死死抱住黑影的腿。

寒牙趁机冲上去,用桃木剑指着黑影的咽喉:“说!你们还有多少人?藏在什么地方?”

黑影冷笑一声,突然咬碎嘴里的毒药,七窍流血而死。

士兵们上前搜查,从他怀里搜出个令牌,令牌上刻着“玄清教左使”的字样。

“看来还有右使。”寒牙皱了皱眉,走到青年身边,查看他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发黑,显然中了剧毒。

“道长,我没事……”青年疼得额头冒汗,却还在笑,“总算……替我爹还了点债。”

寒牙从背篓里掏出还魂草,又从怀里摸出片艾草,放在嘴里嚼烂,混合着唾液敷在他的伤口上:“这草能解些毒,等回去再给你配副药,几日就好。”

赵文书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发白:“道长,现在怎么办?左使死了,我们还是找不到右使和失踪的人啊。”

寒牙看向那只摔碎的养魂鼎,鼎里的黑灰中,混着些银白色的粉末,像是某种金属碎屑。他用指尖沾了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突然想起什么:“洛城有没有银矿?”

“有!”赵文书眼睛一亮,“城北的黑石山就有个银矿,是五年前发现的,一直由官府开采,半年前突然封矿了,说是矿里出了怪事,总有人失踪。”

寒牙心里一沉。玄清教的邪术,常需要金属器皿来承载煞气,银矿的矿脉里阴气重,最适合炼制邪器。失踪的至阳之人,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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