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山的夜,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只有几缕月光,正艰难穿透层层的枝叶,在崎岖小路投下碎影。
夜风呼啸,寒意刺骨。
寰姬在冷风中奔跑,她已经跑了近一个时辰,体力已然不支了。
“嘶啦——”
一个拐角,寰姬的裙摆被路边的荆棘勾得丝丝缕缕,留下一粗一细两根布条在风中无助地飘动。
来不及去销毁痕迹。
要抓紧跑出魍山。
和寰姬一起逃跑的,是他的同门师弟,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少年。
此刻正握着她的手,极奔着,此刻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拽着她往前奔逃,那力度大得仿佛生怕一松手,寰姬就会消失在这黑暗的魍山之中。
寰姬的绣鞋不知何时已经遗失在了慌乱的逃亡路上,赤裸的脚底直接踩在布满碎石的山路上。
碎石深深嵌入肉里,鲜血也在不断渗出,在地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印。
“好累啊,腿,腿抬不动了......”
寰姬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她抬起头,用那双满是疲惫与哀求的眼睛看向前面的男子。
她真的已经到了极限,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恐惧,让她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继续奔跑。
“不行!”男子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决绝得让人绝望,
“鸾鸟已经叫了,师父一定发现了,我们必须尽快逃出魍山!”
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往身后的方向看去了一眼,手上拉着寰姬的力气又紧了几分,几乎是半拖着她,跌跌撞撞。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鸟鸣突然划破寂静的夜空,那声音凄厉得如同死神的召唤,让人不寒而栗。
寰姬只感觉后背一阵发麻,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缓缓流下。
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青玉剑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啊~”
那熟悉的剑柄上雕刻着精致的纹路,此刻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光。
她心中顿时一片冰凉,师父的剑术,在魍山上下无出其右,没想到如今,这精湛的剑术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血液在涌出,在冰冷的夜里显得异常的滚热。
这便是命吧,不跑了。寰姬只觉得自己的力气正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般,快速地流逝。
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四周的景物变得扭曲不清。
忽的,身子一软,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栽倒在地。
而男子一瞬间还没有察觉到,只顾着往前冲,竟拖着寰姬在崎岖的山路上又继续摩擦了数米。
粗糙的山石无情地剐蹭着寰姬的肌肤,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因左手被拽着,左侧的身子倾的厉害,左耳被磨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师姐?!”
男子察觉到异样,猛地回头。当他看到寰姬凄惨的模样时,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师姐!——”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在空旷寂静的山林中回荡,与远处鸾鸟那凄厉的鸣叫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歌。
他慌乱地扑到寰姬身边,颤抖着双手想要抱起她,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寰姬的脸上。
......
这是一个反复纠缠寰姬的噩梦,每次梦到这里,她都会被恐惧和窒息感惊醒,仿佛真的经历了那场死亡。
但今日,她却强撑着不愿醒来。
额头的汗珠不断滚落,汇聚成水柱,滑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昨夜睡前,她吩咐了侍女阿茵,在她被噩梦纠缠之时,用榨得浓浓的凉荷敷在她额头,帮她保持清醒。
她大口喘着粗气,在窒息的边缘挣扎着,终于,梦境继续延伸。
......
画面一转,那男子跪在一位仙风道骨的青袍者面前,不停磕头,额头上早已鲜血淋漓。
“是我偷的,师父!与师姐无关!”他声音哽咽,“是我想偷学魍山的禁术,求师姐帮我取的秘籍!”
师父沉默不语,身后站着两个幼童,一男一女,懵懂的眼神中透着恐惧,和当年他们初入魍山时一模一样的年纪。
男子颤抖着双手,将昏迷的寰姬轻轻翻转,从她胸前取出一卷羊皮,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师父,您救救师姐!师父!”
“救她?”
师父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魍山的山规,你忘了吗。”
“徒儿......记得。”
男子声音颤抖,看着寰姬几近无生机的面庞,眼中满是悲痛,“是徒儿该死。”
他温柔地用袖口干净的地方擦拭着寰姬脸上的血污,轻轻捧起她的脸,额间的血滴落在她脖颈。
随后,他缓缓放下寰姬,跪着挪到一旁,拿起双刃开始刨土。
师父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没有阻拦,也没有开口。男子一刻不停地挖着,直到挖出一个足以容纳自己身体的大坑。
他跪在坑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哀求道:“徒儿这便将自己葬了养山,只求师父,放过师姐,救她一命,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男子绝望地磕了个头,随后翻身倒入坑中,一掌狠狠劈向自己的头顶,瞬间没了气息。
寰姬在梦中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压迫,她感觉自己被人粗暴地抬起,又重重摔下。
这个师父非但没有救她,反而将她和那男子一同推进坑中。
泥土不断落下,她拼命挣扎,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掩埋。
......
“啊!”寰姬猛地倒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眼神中满是惊恐。
“少姬您终于醒了!”阿茵急忙上前,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汗,一边将几个长枕垫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
“半刻钟前,您便开始如往常般摇头蹙眉,汗如雨下,可把奴吓坏了!”
“你是说,我今日多坚持了半刻钟?”
寰姬喃喃自语,梦中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明明只过了半刻钟,却像经历了半个夜。
“是啊,少姬。”阿茵心有余悸地说,“可算是把奴吓死了。”
寰姬沉默不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这个梦,自她十三岁的生辰礼那晚开始,已经纠缠她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