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透进青灰色的光。
外婆张氏拄着竹拐杖的动静从外屋传来，老人咳嗽两声，掀开草帘探进半张皱巴巴的脸：“玥瑶，我去村口井台打水，烧点小米粥。妙妙要是醒了，你喊我。”
“外婆您慢着。”凌玥瑶应了一声，听见竹拐杖叩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渐远，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妙妙。
孩子睫毛上还凝着昨夜的泪，粉嘟嘟的嘴唇微微张着，睡相甜得让人心尖发颤。
她轻轻掀开布被角，摸了摸妙妙的后颈——不烫了，真的不烫了。
凌玥瑶喉结动了动，想起昨晚那个“梦”：荧光灯照得人眼睛发花，货架上的东西比县城供销社还全乎，可爱的店员唐宝宝把奶粉塞给她时，塑料袋窸窸窣窣响得像春天的雨。
“不可能是梦。”她喃喃自语，东西都是真实的。
那包葡萄糖口服液的空瓶还在，瓶身印着的“多维度制药厂”六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心跳突然快起来。
凌玥瑶把妙妙轻轻放在炕头，用旧棉被围成个小窝。
她又从鸡窝里掏了些鸡蛋，双手交叠按在膝盖上，闭眼——就像昨晚那样，努力回忆那种意识被抽离的眩晕感。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再睁眼时，消毒水混着奶香味的空气涌进鼻腔，货架上的“飘柔洗发水”“旺旺雪饼”字样刺得她眯起眼。
“哟，姐姐你又来啦！”
唐宝宝抱着箱饼干从里屋转出来，花围裙上沾着点面粉，看见她时眼睛亮得像点了盏灯：“姐姐还想要什么，拿东西换就可以啦，70年代的纯天然农产品在其他维度可畅销了！”
凌玥瑶不理解她说的其他维度是哪里，但听到她的东西很畅销，便放下了心。
她把东西从旧布包掏出来，布角还沾着点草屑：“就...就还是鸡蛋。”
“鸡蛋七个，可以换的东西……”唐宝宝接过鸡蛋，在灯光下对着照了照，确认是新鲜的，这才抬头笑，“姐姐，你女儿烧退了没？我这儿有蜂蜜，润嗓子的；红糖补气血，小孩也能喝两口；还有这种动物饼干，带奶香味的——你看换点啥？”
凌玥瑶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
她想起妙妙喝奶粉时，小舌头舔着嘴角的馋样；想起外婆煮的玉米粥清得能照见人影，老人总把稠的那半碗推给她和孩子。
“蜂蜜和红糖。”她快速说，“再...再换包饼干吧。”
“成！”唐宝宝手脚麻利地装袋，塑料袋窸窣作响，“蜂蜜是槐花蜜，甜得很；红糖是块状的，得拿锤子敲碎了冲水；饼干你收好了，别让老鼠叼走——对了，”
她突然压低声音，“我看你像是有难处，这超市是我开的，正经买卖，你放心换。”
凌玥瑶鼻尖发酸。
她接过袋子时，指尖触到蜂蜜瓶的玻璃，凉丝丝的，和昨晚的奶粉罐触感一模一样。
“谢谢。”她轻声说，目光扫过身后的货架，最后停在一瓶“农夫山泉”上——瓶身透明，标签上的山山水水比桃花村的后山还清亮。
“我...能问吗？”她咬了咬嘴唇，“这地方...是哪儿？”
唐宝宝正低头整理收银台，闻言抬头笑：“这里是维度空间，我是穿越多维度的商人。”
见凌玥瑶眼神发怔，她又摆摆手，“算了，知道太多你害怕。记着，每次带农产品来换，不能空手进，也不能带这儿的东西出去——除了我给你的。”
她指了指塑料袋，“快走吧，你女儿该醒了。”
眩晕感再次袭来时，凌玥瑶攥紧了塑料袋。
再睁眼，她正蹲在炕前，妙妙不知何时醒了，正趴在炕沿上，肉乎乎的小手扒拉她的肩膀：“妈妈，妙妙饿。”
“妈妈这就冲糖水。”凌玥瑶喉咙发紧。
她拆开红糖块，敲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用温水冲开，端到妙妙嘴边。
孩子舔了舔勺子，眼睛立刻弯成月牙：“甜！比外婆的糖精水还甜！”
“慢慢喝。”凌玥瑶笑着擦她沾着糖水的下巴，又掰了块饼干塞进她手心。
妙妙咬了口饼干，奶香味在嘴里散开，小身子立刻扭成麻花：“妈妈，还要！”
“留着当零嘴。”凌玥瑶把剩下的饼干收进布包，目光落在窗外摇晃的树影上。
又是王翠兰——
王翠兰的尖嗓门传进来，像根针突然扎破了平静：“张老婆子，我家二丫一早看到你家炕头上有一罐奶粉，这么精贵的东西，该不会是偷的吧？”
两家挨得近，稍微扒拉着就看的清楚。
“王翠兰你胡说啥！”外婆的声音带着颤，“玥瑶不是那号人！”
凌玥瑶把妙妙抱在怀里，推门出去时，正看见王翠兰叉着腰站在院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针线筐的媳妇。
王翠兰见了她，眼皮一翻：“哎哟，说曹操曹操到！凌知青，您这城里对象不要你了，倒学会打肿脸充胖子了？这赵文斌都不要你们娘俩了，还在这儿装阔呢？”
“王婶子。”凌玥瑶把妙妙往怀里拢了拢，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没装阔。”
“没装阔？”王翠兰拔高声音，“那奶粉罐是天上掉的？你当咱们村人都是瞎子？”
“是我拿鸡蛋换的。”凌玥瑶直视她的眼睛，“在县里遇到个好心人，用鸡蛋换的。”
“鸡蛋？”王翠兰嗤笑，“鸡蛋换奶粉？当我没见过供销社的价目表？”
“信不信随你。”凌玥瑶抱着妙妙往院角的石凳走，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孩子脸上，“我和妙妙娘俩，吃自己换的东西，不碍着谁。”
王翠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身后的媳妇们交头接耳，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算了，翠兰，人家娘俩够可怜的。”
凌玥瑶坐在石凳上，看着王翠兰跺着脚走了，这才低头亲亲妙妙的额头。
孩子正舔着手指上的饼干渣，小模样软得像团云。
“妙妙，”她轻声说，“妈妈要让你顿顿吃饼干，顿顿喝蜂蜜水，还要让桃花村的娃都吃上糖。”
妙妙听不懂，只抓着她的衣襟咯咯笑。
凌玥瑶望着远处泛着青灰的山头，心里的算盘噼啪响——
后山的野荠菜该冒头了，鸡窝里的老母鸡每天能下一个蛋，她得早上去采野菜，下午捡鸡蛋，尽快凑一凑……
“妈妈，你看！”妙妙突然指着天空。
凌玥瑶抬头，一只花蝴蝶从院墙上飞过，翅膀上的斑点像撒了把金粉。
她摸着布包里的蜂蜜瓶，瓶身还带着体温，像揣着颗滚烫的心跳。
这不是梦，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剑。
她要握着这把剑，劈开所有的风言风语，劈开穷日子的裂缝，让阳光哗啦啦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