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染,密林深处浮动着潮湿的雾气。青衣女子静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下,腰间青蛇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间忽起一阵劲风,枝叶簌簌作响。数道黑影接连落下,为首的男子右臂缠着渗血的布条。“三姐,”他嗓音低哑,“刚收到信蛊传讯,阿灵被那中原人囚在镜城。”
女子睁开双眼,眸色比林间幽潭更深:“黄昏时分动手。”
女子起身时,青蛇倏地昂首。她望向渐渐西沉的日头,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暗纹。
“是否先回族里与二长老商议一下?”那男子问道。
“大乌司常年不在族中,族长又时常闭关。族内大小事务皆由二姐一人打理,如此时节,何必让她为此忧心。”她语气平静,却让众人齐齐低头。
“走。”她率先跃上枝头,青衫掠过树梢时,惊落一地露水。
青衣女子一行人离去不久,密林间的雾气忽然诡异地扭曲起来。枯叶无风自动,在潮湿的泥土上划出细碎的痕迹。
数名拜月教徒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为首的是两位千面。一人身材矮小,整个身体被硕大的斗篷完全遮盖;另一人面着蛇面鳞纹面具,二人正是十二千面的鼠面与蛇面。
“既来了,便出来吧。”蛇面洛青忽然开口,声音七分妖娆三分冰冷,许久之前她便发觉有一道气息跟在身后,面具下的双眸盯着密林深处:“跟了一路,不嫌累么?”
密林深处,几道白光闪烁,便看到一白袍女子足尖点枝,如踏清霜,站在众人身后的一处枝桠之上。一袭银丝绣月的雪色长袍垂落,广袖流云,腰间束着靛青绦带,缀以数枚精巧的银铃,随步轻响,泠泠如碎玉坠潭。
她眉目如画,却覆一层寒霜,眸色幽深似古井,额间一道银月纹,以秘药点染,在暗处隐隐泛着冷光,衬得她愈发不似凡尘中人。青丝半绾,以银簪束起,余下长发垂落如瀑,轻风拂过,发丝与衣袂共舞,恍若月下孤魂,清冷而诡艳。
指间缠绕一串骨珠,每颗皆刻有娆疆密文,随她指尖轻拨,无声流转。偶一抬眸,眼底寒芒微闪,似刀锋映雪,教人不敢直视。她不言不语,只静立风中,如一座玉雕的神像,既近且远,既生且寂。
“参见月使大人。”拜月教徒见她,皆低眉垂首,不敢直视。因她非人,亦非鬼,而是月华凝就的祭司,生来便为侍奉那轮永寂的孤月。
拜月教中,除大祭司外,唯她可踏足祭坛之巅,执掌月仪典章。每逢朔望,她代传神谕,声如幽泉漱石,字字皆作教中铁律。
教中其余长老护法纵然年高德劭,但见她亦需低眉称一声“月使”。传闻她幼时便被萧涯选为月侍,以血饲蛊,以魂养月,终得通灵之能。大祭司闭关时,教中诸事皆由她裁断,素手翻覆间,可决生死,可定兴衰。
然她极少言语,常独坐圣湖之畔,静观水中残月。教众皆道,她非人,乃月魂所化,无情无欲,只为神谕而生。
月华祭司极擅使用幻术,自幼以身体饲养月蛊。曾随白衣祭司萧涯同往中原,葬龙坡一战以蛊制幻,使得无数中原高手身死于幻境之中。萧涯死后,月华祭司便归附新任大祭司风逍麾下,深得风逍信任。她的月蛊出自拜月教失传已久的禁术之一的“幻蛊”,幻蛊施展者可窥人心,可控心神。
“千面大人好感知。”月华祭司足尖轻点,只消一瞬便伫立在两位千面身侧。
“祭司大人也是娇羞的紧。”洛青调侃道。
“放肆!竟敢对月使大人这般无礼……”一名拜月教徒厉声呵斥,话音未落却骤然僵住。
月华祭司冷眼旁观,她也想看看传闻中的千面究竟有何本事。银白睫毛下的眸光微闪,便见那教徒突然双膝跪地,喉间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惨叫声很快化作嘶哑的呜咽,他的双手疯狂抓挠着脖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咽喉。
更骇人的是,他的躯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皮肤迅速塌陷,紧贴着骨骼,转眼间便只剩下一具裹在黑袍中的枯槁躯壳。最后连那黑袍也颓然倒地,竟连半根骨头都未留下,唯余一滩暗红血渍渗入泥土。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数十只眼泛红光的硕鼠从衣袍下钻出,尖利的爪子在月光下闪着寒光。它们转瞬间便四散奔逃,消失在草丛深处,只留下几缕血腥气在夜风中飘散。
四周的拜月教徒们僵立原地,惊恐万状。他们惨白的脸上凝固着惊骇神情,张大的嘴巴发不出半点声响,唯有剧烈收缩的瞳孔昭示着内心的恐惧。
月华祭司指尖微颤,月蛊银丝在袖中不安游动。纵使见惯生死,此刻她仍感到一阵刺骨寒意顺着脊背攀升。这等诡谲手段,当真出自中原武学?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千面,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危险。
“我家这位……”蛇面慵懒地撩动垂落的青丝,朱唇微启间吐气如兰。她曼妙的身姿在渐落的夕阳背景下勾勒出诱人曲线,眼尾一抹绯红更添几分妖娆,“最厌喧哗呢!”尾音带着勾人的轻颤,却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鼠面斗篷微动,似有若无地摇了摇头。蛇面红唇轻撇,纤纤玉指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发梢,不情愿的收了声。众人噤若寒蝉,沉默地跟随鼠面前行,唯有凌乱的脚步声暴露着未消的惊惶。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镜城高耸的城墙染成暗红。青衣女子静立城下,夜风卷起她垂落的青丝,衣袂翻飞如蝶。身后数十名随从默然按动兵器戒备,寒芒在渐暗的天色中若隐若现。
闻人拓独守城门,长剑斜插于地,剑身映着最后一缕夕照,泛着冷冽的光。他身形如松,唯有衣袍在渐起的夜风中鼓荡,显出几分肃杀。
“把阿灵交出来。”青衣女子开口,声音不重,却似淬了冰,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她指尖轻搭剑柄,腕间一枚青玉镯子随动作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闻人拓目光沉静,指腹缓缓摩挲过剑柄上的纹路:“她在镜城,很安全。”
青衣女子眸色骤冷,长风忽烈。无需号令,身后众人已如鬼魅起身而上,刀光划破暮色,带起尖锐的破空声。闻人拓长剑一震,地面碎石迸溅,剑锋迎风而起,寒芒如月。
数名溪族男子交错逼近,弯刀寒光如獠牙,自不同角度袭向闻人拓。他身形微侧,长剑“铮”的一声荡开两柄交错的刀刃,随即足尖轻点,借势后撤。夜风卷起他的衣角,未及落地,一道黑影已破空而至——青衣女子的藤鞭如毒蛇吐信,直锁咽喉!
闻人拓剑鞘一横,抵住鞭梢缠绕之势,借力旋身,骤然朝青衣女子疾掠而去。然而那藤鞭在她腕间灵巧一抖,竟凌空折返,“啪”地抽在他肩头,将他狠狠甩向岩壁。碎石飞溅间,数点寒芒自暗处激射而来,飞刀破空,尖啸刺耳。
剑光如电,闻人拓手腕翻飞,长剑在暮色中划出数道银弧,火星迸溅如星雨。他左臂一抬,剑鞘精准截住青衣女子突袭的飞刀,金属碰撞声未绝,右侧弯刀又至。青衣女子冷笑未敛,藤鞭骤然缠住剑鞘,猛然发力。
“轰!”剑鞘深深嵌入石壁,震落的碎石簌簌滚落。闻人拓虎口微麻,却仍紧握长剑,剑锋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在尘灰中划出冷冽寒光。
闻人拓眸光骤冷,手中长剑蓦然清吟,剑锋震颤间,森寒剑气如狂澜怒涌,周身三丈内空气仿佛被无形利刃割裂。溪族男子手中弯刀才触及剑气,便接连迸出刺耳脆响,精钢锻造的刀身竟如枯枝般节节崩断!
剑势未止,闻人拓身形如电,剑尖撕开暮色直取青衣女子咽喉。寒芒距其雪肤仅余一寸时,一柄黑红相间的长剑自斜里横空劈至,两剑相撞爆出刺目火星。闻人拓手腕一沉,正欲变招,腰间却骤然一紧——青衣女子的藤鞭如毒蟒缠身,鞭上倒刺瞬间没入皮肉。
“砰!”
巨力拉扯下,闻人拓整个人被甩出数丈,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之上。碎石飞溅中,一道猩红鞭痕在他腰间缓缓洇开,将素色衣袍染出刺目血色。那柄黑红长剑此刻正深深插在他方才立足之处,剑身犹自嗡鸣不止。
“是你?”青衣女子瞳孔骤缩,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辛弃疾一把拔出深插在地的游子,剑锋与砂石摩擦发出刺耳的铮鸣。“拦住他。”他低声道,声音沉如闷雷,“我去救溪灵。”
“镜城九宫十八巷,里面道路错综复杂,你如何救?”
“我自有办法。”辛弃疾突然剑锋一转,寒光乍现。几乎同时,青衣女子藤鞭如长蟒出洞,二人身形暴起,剑光鞭影交织成网,直罩闻人拓面门!
闻人拓眼中寒芒一闪,长剑猛然下劈。“轰!”地面应声裂开一道丈余沟壑,狂暴的剑气将二人硬生生掀飞。尘土飞扬间,闻人拓缓步踏出,每一步都在碎石地上留下深深脚印。面甲下传出的声音冰冷刺骨:“越此壑者,死!”
暮色中,他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杀心已起。他知道,一旦那个女孩被救走,一切便不再受他的掌控。
暮色如血,残阳将镜城的断壁残垣染成凄艳的赤色。
辛弃疾长剑狂舞,剑锋在空气中撕扯出尖锐的啸音。他身形如电,剑招如暴雨倾泻,却在闻人拓密不透风的剑势前节节败退。又一次硬碰硬的交击,他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柄蜿蜒而下,在黄土上溅开点点红梅。
“啪!”
青衣女子藤鞭如毒蛇吐信,却被闻人拓一把攥住。她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撤手,整个人已被巨力拽向那道森寒剑芒。
“三姐当心!”
一道黑影飞扑而至。娆疆汉子用身躯硬生生撞开青衣女子,自己却被闻人拓蓄势已久的一剑当胸贯穿。鲜血喷溅,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闻人拓剑势不停,一招快过一招。辛弃疾勉力格挡,剑与剑的每一次碰撞都迸溅出刺目火星。青衣女子咬牙掷出短刀,寒芒直取闻人拓咽喉,却被他反手一剑劈成两截。
“轰!”
最后的对拼中,狂暴的剑气如怒涛般炸开。辛弃疾和青衣女子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碎石地上。两口鲜血同时喷出,在尘土中晕开刺目的红。
“离开,可活。”闻人拓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手握长剑,剑身嗡鸣震颤。他周身三丈内的碎石无风自动,悬浮而起。
青衣女子染血的唇角勾起一抹惨笑,她抬手将黏在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四周横陈的族人尸首如利刃剜心,她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呵!”
她突然暴起,身形如鬼魅般突进。与此同时,辛弃疾的游子剑在暮色中划出一道猩红轨迹,自侧翼包抄而来。
闻人拓双掌猛然压向剑柄,地面龟裂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积蓄的内力使得长剑泛起刺目白芒,宛若白昼突现,刺的睁不开双眼,就连剑锋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辛弃疾瞳孔骤缩,这招和之前溪灵被带走时自己强接的那一招一模一样,只是剑气不知强了多少倍。惊骇之余,却已无路可退。他咬破舌尖强提真气,游子剑身顿时黑红光芒大盛,在身前交织成一道血色屏障。
辛弃疾的游子剑与闻人拓的重剑在半空中轰然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气在剑锋相接处激烈纠缠,黑红与青白的光晕如两条蛟龙般互相撕咬。
剑气碰撞产生的冲击波将周围的地面层层掀起,青衣女子被强大的剑气径直甩飞出去。碎石悬浮在空中,被凌厉的剑气绞成齑粉。辛弃疾的虎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却在离地三尺处就被肆虐的剑气蒸发成血雾。
闻人拓的面甲在剑气激荡下出现细密裂纹,他双臂肌肉虬结,长剑迅速向前推进。辛弃疾的双脚深深陷入地面,靴底与砂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却仍止不住后退的趋势。
两股剑气形成的旋风卷起漫天尘土,将二人笼罩其中。外围重伤咳血的青衣女子不得不以袖掩面,眯起的双眼只能隐约看见风暴中心那两道僵持的身影,以及不断迸溅的火星。
就在闻人拓剑锋即将贯穿辛弃疾咽喉的刹那,一道赤色惊鸿划破暮色。红衣女子如烈焰般从天而降,手中长剑携着刺目白虹,与闻人拓的剑气轰然相撞!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刺目的白光如烈日炸裂。闻人拓瞳孔骤缩,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强行逆转内力,澎湃剑气倒卷而回,但红衣女子仍被震退数步。气浪掀起的碎石如暴雨般砸向四周城墙,留下无数凹痕。
白光渐散,现出红衣女子傲然挺立的身影。她手中长剑已然卷刃,锯齿状的剑身在暮色中泛着凄厉寒光。
“你究竟是谁?”红衣女子剑指强敌,声音因激战而微微发颤,却掩不住其中的震惊与怒意。她死死盯着那面甲之后的眼睛,卷刃的剑尖迸发出最后一点星火:“为何会使我鼎天阁的《白虹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