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玲珑(1 / 1)

听澜轩的书房,连秋嬷嬷和陆昭都被屏退在外。沉水香的气息比往日更浓重,几乎要凝固在空气中。十四岁的沈锦瑟穿着新裁的月白云锦衣裙,安静地立在书案前。生辰的喜庆似乎被隔绝在这沉重的氛围之外,她心中隐隐预感,今日并非寻常。

沈万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他的背影比几年前更显清瘦,肩背却依旧挺直,如同风雨中屹立的礁石。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手中托着一个深紫色的紫檀木匣。那匣子不大,却异常沉重,边缘被摩擦得光滑温润,透着岁月的幽光。

他走到书案前,将木匣轻轻放在沈锦瑟面前。没有寒暄,没有祝福,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凝重。“打开它。”沈万山的声音低沉,如同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金属般的质地。

沈锦瑟依言,纤细的手指搭上冰凉的铜扣,轻轻一按。

“嗒”一声轻响,匣盖弹开。

刹那间,满室生辉。

匣内铺着墨黑的丝绒,衬得那柄算盘流光溢彩。纯金的算框在烛光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泽,然而其上镶嵌的一粒粒算珠,却是由水头极足、翠色欲滴的帝王绿翡翠雕琢而成,温润剔透,散发着一种内敛而逼人的冷光。正是沈家代代相传、象征着家主无上权柄与智慧的——“玲珑算盘”。那翠色如此纯粹,仿佛将一泓寒潭凝练其中,触手必定冰凉刺骨。

沈锦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她知道它的存在,如同知道祠堂里供奉的祖先牌位。但如此近距离地直面这象征着沈家百年基业的核心信物,那沉甸甸的分量感,透过视觉,几乎已经压在了她的心上。

沈万山没有错过女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撼,以及随即恢复的沉静。他心中百味杂陈,有骄傲,有决绝,更有如潮水般汹涌的不忍和歉疚。这本该是她及笄之年,收到精美首饰、聆听长辈祝福的日子,他却只能奉上这柄冰冷的权柄之器。

“瑟儿,”沈万山的声音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今日,为父将此物予你。此物非饰,乃器。”他伸手指向那流光溢彩的金玉算盘,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器之用,在‘算’!”

“算?”沈锦瑟抬眸,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地映着父亲凝重的面容。

“对!算!”沈万山猛地提高声调,眼神锐利如电,仿佛要将毕生的感悟都灌注进这个字里,“世人皆道我沈家富甲天下,靠的是运气?是人脉?是钻营?错!”他猛的一挥袖袍,带起一股劲风,“沈家立足之本,唯此—‘算’字!然次‘算’,非锱铢必较之小术!”

他的声音在密封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力:

“算天时!旱涝丰歉,朝廷政令,南北战和,皆需洞察先机,顺势而为!早一步是英豪,晚一步是枯骨!”

“算地利!运河改道,商路变迁,何处设仓,何处开埠,差之毫厘,廖以千里!地利之便,乃通衢血脉!”

“算人心!盟友所求为何?对手所惧为何?官家所图为何?人心似水,变幻莫测,能算其七分,便可立于不败!”

“算盈亏!眼前之利未必是真利,一时之亏未必是真亏!进三退一,舍小博大,需算得清,更要看得远!”

“算长远!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沈家基业,非一人一代之功!为父今日种下荆棘,是为他日你能收获坦途!此中取舍,痛彻心扉,亦需算清!”

“算生死!”沈万山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沉重,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过往,“商海沉浮,倾覆只在朝夕!一次算错,便是万劫不复!算的不是别人的生死,是我沈家满门,依附沈家的万千生计的生死存亡!”

他一步上前,双手重重按在紫檀木书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女儿,仿佛要将这“算”之真义刻进她的骨血里:“为父当年,便是拨动这翡翠珠玑,算准了漕粮改道的风声,提前囤积舟船,才在群狼环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也是拨动着它,算清了江南织造局总管贪得无厌的底线,用三成干股换得十年平安,此乃断臂求生之痛!更是拨动着它,在你母亲…”提到亡妻,沈万山的声音猛地哽住,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难以呼吸。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用更加嘶哑的声音继续道,“…在她病重时,算遍了天下名医奇药,明知不可为…仍要算那一线渺茫生机,耗尽了家财,却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随后几个字,轻若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寂静的书房里,也砸在沈锦瑟的心上。她看着父亲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楚和疲惫,看着那柄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翠芒的玲珑算盘,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美丽的金玉之器背后,浸染着多少残酷的取舍、沉重的牺牲和淋漓的血泪。它既是�1�0取财富的利器,也是背负家族命运的十字架。

沈万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郑重:“瑟儿,拿起它。从今往后,它便是你的臂膀,你的眼目,更是悬在你头顶的利剑!拨动它时,心中无我,唯有沈家!算准了,是生路坦途;算错了,便是万丈深渊!你…可能明白?”

沈锦瑟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伸出双手,指尖微微有些冰凉吗,却异常稳定地探入匣中,握住了那柄玲珑算盘。

触手生温的是黄金的框,但掌心紧贴的翡翠算珠,却透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握住了一块寒冰。那沉甸甸的份量,远超金玉本身,压的她手腕微微一沉。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只是稳稳地将它从匣中取出,拢入宽大的袖中。冰凉的珠体紧贴着她的肌肤,那股寒意直抵心尖,却奇异地让她纷乱的心绪瞬间沉淀下来,如同沸水遇冰。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微凉的翡翠珠面,几粒翠珠轻轻碰撞,发出几声清脆而冷冽的“嗒、嗒”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沈万山看着女儿沉静如水的面容,看着她袖中隐约透出的那抹冰冷翠色,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决绝。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欣慰与尖锐刺痛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成功了。他亲手锻造的继承人,已能稳稳握住这柄双刃剑。

可他的心,为何却像被那冰冷的算珠碾过一般,痛得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那株老梅树,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只留下一个在沉水香氤氲中显得无比沉重而孤寂的背影,以及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好……好……”

直面风雨

江南的深秋,湿冷入骨。沈万山“偶感风寒”,缠绵病榻的消息在沈府悄然传开。听澜轩药气弥漫。汇通堂却暗流汹涌。一场关乎数条黄金运河航线未来十年控制权的谈判,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僵局。对手是盘踞江北多年掉的豪商“过江龙”赵霸天,此人背景复杂,与漕帮、某些地方官吏关系匪浅,手段更是狠辣阴毒,软硬不吃。沈家派出的几位老掌柜被逼的焦头烂额,几乎无计可施。

“老爷,赵霸天咬死了要我们让出三成份额,否则免谈!还……还暗示说运河上不太平,咱们的船队要多加小心……”沈万川一脸焦急地站在沈万山病榻前汇报,额上冷汗涔涔。

沈万山靠在引枕上,面色苍白,咳嗽了几声,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告诉赵霸天,份额之事,沈家自有主张。此事……咳咳……暂由锦瑟代为主持。”

“锦瑟?!”沈万川愕然,“大哥,她才十五岁!赵霸天那等凶人……”

“去吧。”沈万山闭上眼睛,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沈万川只能满腹疑虑地退下。

消息传到沈锦瑟居住的“漱玉斋”,柳姨娘母女几乎第一时间就“关切”地赶来了。

“哎呦,我的大小姐!”柳姨娘捏着熏得香气扑鼻的帕子,满脸的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赵霸天是什么人物?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爷病着,二爷都束手无策,怎么能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顶这个雷?这……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觑着沈锦瑟,想从她脸上看出惊慌失措。

沈若惜在一旁帮腔,语气带着夸张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是啊姐姐,外头那些粗鄙男人,凶神恶煞的,你见了怕是要吓哭的!不如去求求爹爹,让二叔再想想办法,或者……实在不行,咱们让一步算了?总比惹上麻烦强呀!”

沈锦瑟正在书案前看着一卷运河舆图,闻言,缓缓抬起头,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雨过天青色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柳姨娘母女那张写满虚假关切的脸。声音清冷:“姨娘和妹妹多虑了。父亲既将此事交托与我,自有父亲的道理,外头的事,自有外头的人去应对。”她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重新低头看向舆图,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中那冰凉的翡翠算珠。发出细微的“嗒”声。

柳姨娘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恼恨,拉着沈若惜悻悻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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