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的睫羽轻轻垂落,唇角勾起的浅淡弧度定格在脸庞上。她的呼吸愈发微弱,一点一点地安静下来,最后再无声息。
这一回,她不再等待,也不再坚持了。
温暖的光影在意识尽头徐徐浮现,将她轻柔地拥抱。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赤脚站在清澈的河面之上,脚下的水面平静如镜,自己却没有下沉。
惊讶之余,她抬头望去,天空竟是日月同辉的奇景。一轮猩红的满月高悬于天际,光芒映照河水,波光粼粼,透着诡异而迷离的色彩。
河水泛起波澜,一只古老而巨大的龟影缓缓浮现。龟背甲上的纹路纵横交错,宛如岁月镌刻的箴言,散发出苍凉深邃的气息。
林月低头审视自己,身上还是单薄的病服,手腕细瘦脆弱。
“这里……是哪里?”
话音落定,河面再起涟漪,另一道人影浮现而出,如镜中倒影,与她面对而立。
对方是个陌生少女,身着少年古装,眉眼神情竟与十五岁的自己毫无二致,目光明净如清泉。
那少女注视着她,神态沉静而坚定,伸出手道:
“此后余生,由你来守护他们。”
林月心头微颤,这句简单的话,竟令她想起母亲日记里总是写到却从未理解透彻的温度。
少女的目光如初晨微光,清澈又有力,带着无法抗拒的真挚与力量。
迟疑片刻,林月终是向前伸出手去。
指尖相触的刹那,柔和的暖意自指端流入掌心,沿着掌纹渗入肌肤深处。
眼前少女的身影悄然散去,化作无数紫藤花瓣,轻盈地拂过她的面颊与指尖,触感丝滑凉润,瞬息抚平了心底所有的焦虑与不安。
视野渐被盈盈花海填满,她缓缓合上双眼,任由这股力量渗透进胸膛,彻底融入灵魂深处。
而曦国皇城上空,风云倏然翻涌,一轮血色圆月悄无声息地浮现,惊破夜空平静。
蒋家观星台之上,蒋应天一袭道袍临风而立,满头银发高高束起,纹丝不乱。他眉头紧锁,注视着天幕中那轮诡谲的血月,眼底神色复杂而深沉。
许久,他叹息一声,低声自语:
“血月当空,九星逆转。天命已乱,这世间……终究有人执意逆天改命。”
他眼中隐隐透出悲悯,叹息声散落夜色,随后负手转身,步履沉稳地踏入浓稠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烬霄峰巅,孤峰如剑直刺苍穹,云雾翻滚不息。
绝壁之上,一名黑袍男子静立悬崖边缘。他面容隐于夜色里,望着高空的猩红月轮,眼神如刃。
男子抬手摊开掌心,五指骤然一收,似将无形的命运狠狠攥紧。他眼底掠过一丝阴戾与暴怒,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压抑:“经营多年的一盘棋,竟有人妄想插手?”
“可笑,本座最爱看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挣扎。”他周身气息阴寒如冰:“天若违我,便逆了这天;苍生若碍我,便弃了这苍生。”
他掌心一震,凌厉杀气席卷而出,崖边草木无声折断坠落,粉碎成齑,消散于无边夜色。
同一时刻,遥远的青云里。
偏僻屋舍内烛火摇曳,床榻上少女脸色苍白,呼吸早已停顿。
忽而,她僵硬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指尖动了动,唇瓣微启:“守护……不负……”
恍惚之间,她耳边响起一道低缓平和的声音,温暖而熟悉,如童年旧梦里的低语:
“月儿,睡吧,妈妈就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她眉心终于舒展开来,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盛夏时节,幽谷静谧,一条河流静静蜿蜒,水面宽阔而平缓,阳光落下,波光粼粼。风吹过岸边垂柳与青草,掀起阵阵清凉的气息,这里安宁而清幽,恍如隔绝尘世的桃源之地。
少年缓步进入谷中,步伐不急不慢,目光温润沉静,偶尔抬眸望向远方山影,唇边自然而然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他眉目清朗,神色沉稳从容,令人难以想象他尚未及弱冠之年。
谷底河边,一个稚嫩的小男孩正咬牙扎着马步。他大约七八岁模样,头发乱蓬蓬的,衣衫沾满泥土和草屑,圆润的小脸憋得通红,小腿抖个不停,一个没站稳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他咬紧牙关,飞快地爬起来,重新摆好姿势,继续坚持。
少年停下步子,看了片刻,忍不住温声提醒道:“把脚再分开些,重心稳下来,就不容易摔倒受伤了。”
男孩吃惊地回头看向他,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半晌才带着迟疑开口:“你……你是姐姐吗?”
少年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伸手摸摸自己尚带稚气的脸庞,无奈笑道:“我哪里像女子了?”
男孩却仍执拗地盯着他看,小脸一本正经:“可是你比村里最好看的姐姐都要好看!”
轩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语气温和:“我名轩,你喊我‘轩哥’便好。再说一遍,我真的是男子。”
男孩歪着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犹豫片刻才点头:“那……轩哥,扎马步到底要怎么扎才对?”
轩耐心地为他示范了一遍,面容更显柔和,随口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为何独自在这儿练功?”
孩子抬起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眼睛明亮道:“我娘和二叔都喊我阳儿!”
他顿了顿,小嘴撇了起来,语气倔强:“村头那个孤寒鑿最坏了,还有那些小孩也老笑我妹妹弟弟没爹,我气不过,一定要变得厉害,揍得他们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
轩望着他鼓起通红的小脸和攥紧的小拳头,心头微动,不自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道:“阳儿弟弟,这段日子我暂住梦溪镇,往后每日下午都来谷中教你练拳脚,好不好?”
男孩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地连连点头:“真的?轩哥你可要天天来啊!”
轩见他这副模样,郑重地点头承诺:“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来。”
自此以后,每日下午时分,少年便准时来到谷中,耐心细致地教导阳儿扎马步、习拳脚。时日久了,小男孩一见他便欢喜地奔来,明朗的笑声飘荡在河谷间,清脆悦耳。
日子平静而安稳,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一个月。
这一日,两人并肩坐在河畔。阳儿歪着头,满眼钦佩地望他:“轩哥你真厉害,比村里头所有大人都厉害!”
轩望着平静河面,眼底漾起细碎波纹,声音低了几分:“其实啊,我也有想保护的人,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阳儿听不明白,挠着头疑惑地问:“轩哥说啥呢?你家里也有娘亲、弟弟妹妹要你保护吗?”
轩回过神来,浅笑了一下,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问道:“阳儿弟弟,只会拳脚可不够,不如跟我学几个字,日后懂些道理也好。”
阳儿却立刻摇头,嘴一撇:“不学!村里头大人都说,读书识字不中用,又不能揍坏蛋,学了也白学。”
轩听了哭笑不得,无奈又宠溺地道:“也罢,这事以后再慢慢商量。”
有一日,轩携着包袱来到山谷,远远地便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站在河边等候许久,正翘首张望着。
见轩走近,阳儿满脸笑意地迎上来,却又猛然察觉他手中的包袱,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声音有些颤抖:“轩哥,你这是要去哪儿?以后……还能再见吗?”
轩蹲下身来,与他视线相平,耐心而柔和地安慰:“阳儿弟弟别急,我答应你,日后一定会回来。”
阳儿眼眶登时红了,小手紧紧攥住轩的衣袖,嘴角抿紧,倔强道:“轩哥你可记住了,我长大了一定跟你一样厉害,到时候你可得回来瞧瞧!”
轩凝视着这张稚嫩却坚定的小脸,心中的某处暖意如水流淌开来。他轻轻握住那只小手,郑重而温柔地承诺:“我记住了,阳儿弟弟,你长大后一定会很了不起,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回来看看。”
“轩哥!”
骤然一声呼唤,仿若穿透了时间与空间,将轩猛地从梦境中惊醒。他睁开双眼,坐起身来,胸口起伏不定,额头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恍如昨日,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只稚嫩小手紧攥着他的触感,温度尚未消退。
轩抬手轻揉眉心,垂眸低声自语:“阳儿弟弟,这些年,你究竟怎样了?”
赤足踏上冰凉的地板,他推开窗户,夜色正浓,东方天际缓缓透出一道极淡的光晕,深蓝与浅金交织,像是绘入了未干的墨迹,朦胧而安静。
七年了,竟然就这样过去了,那段早已尘封的记忆,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孩那张倔强又认真的小脸,他微微叹息。离开梦溪镇后,因家族缘故,他再未回去,也不曾向任何人打听过那个孩子。
胸口莫名一紧,他凝视着窗外逐渐透亮的天色,心中竟起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牵挂。
而在他目光所及的远方青云里,忽然传来了小芸激动欣喜的呼唤声,打破了黎明的沉静:
“娘!姐姐的手暖了!”
伊芷兰惊醒,踉跄几步扑到榻前,攥住女儿的手指。掌心那一丝微弱的温度,让她眼底瞬间泛起水雾。
晨光渐渐透过窗纸,屋内明亮起来。约莫巳时刚过,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停下。
“芷兰,在家么?”钟二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难掩的激动。
伊芷兰急忙起身开门,便见钟二叔满头大汗,额头青筋微凸,喘着粗气道:“芷兰,梦溪镇的李大夫恰好路过咱村口,俺忙不迭地将人请来了,让他给阳儿诊诊!”
他话音未落,一名灰衣男子已跨步进门。他不惑之年,衣袖整洁利落,举止间流露出医者特有的清淡与从容。他扫视一圈屋内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伊芷兰身上,微微颔首:“在下李仁德,本欲去拜访故人,途经此地听钟二兄言府上姑娘受伤昏迷,不敢怠慢,便冒昧登门。”
伊芷兰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急忙施礼道:“李大夫劳您了,快请进。”
李仁德径直走到榻前坐下,神色专注凝然,先探视少女的呼吸与脸色,随后伸出两指,轻搭于腕间诊脉。
屋内顿时陷入安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
片刻,李仁德眉宇微动,眼底掠过极淡的诧异:“脉象虽弱,却未到垂危地步,反似新生之兆……尚有转机。”
闻言,众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取出随身的针囊,数枚银针在晨光下清亮如霜,手法迅捷利落地落针。数针过后,少女的呼吸果然逐渐平稳。
还未等众人松口气,榻上少女眉心却忽而紧蹙,呼吸再度杂乱。
伊芷兰脸色骤然惨白,扶着榻沿的指尖剧烈颤抖,额际透出冷汗。
李仁德眸光一沉,再次迅速下针。片刻的凝滞后,少女气息终又归于平缓,苍白唇瓣逐渐泛起浅淡的红色。
“阳儿有救了……”伊芷兰颤声低语,捂住嘴唇,无声地落泪。
收针后,李仁德轻轻拨开少女后脑散乱的发丝,指尖在伤口边缘微微一顿,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凝重。他沉默着收回手,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目光沉静深邃,未再开口。
一旁钟二叔挠挠头,低声嘀咕道:“奇了,以往阳儿下河可利索得很,咋就偏偏出了事?”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了下来。小芸与小蔓慌张地对视一眼,齐齐低头绞紧衣角。
伊芷兰心底泛起隐隐的不安,她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模糊的树影,轻叹一声:“只要阳儿能醒来,便足够了……”
晨风轻柔地穿堂而过,李仁德负手站在檐下,远望晨雾掩映的青山重林,眼底渐渐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