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蓝的床帐被挂在象牙扣处,其下如水纹般浮动。
这是那条妖龙所设的幻境,而他藏身于其间,用雪灾覆盖整个殷王朝,拉着所有人陪葬。
穆辞盈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那丫鬟离去的方向,想起前世刚到仙界,就得知谢泽卿有位情深意重的好妹妹。
她不安到了极点,唯恐自己会被再一次抛弃,便带了半分讨好去寻谢泽卿,刚好碰见他在跟友人谈天说地,笑语间提及了那妖龙。
妖龙的出现,让穆辞盈的人生无法停止地滑向了更莫测的深渊,连苦苦煎熬的机会,都失去了。
因而她一听到这个话题,便放下了要拈酸吃醋的小心思,连忙问道:“妖龙以身作祭,整个殷朝无人可以匹敌。
而仙人下界,本就不易。若是动用过多仙力,定会被反噬。不知是哪位仙长诛灭此獠,我定要亲去道谢的。”
穆辞盈是数年来,以凡人之身登仙台的第一人,仙界众仙对她的根底知晓得相当透彻。
尤其是她与妖龙,间接结下的生死大仇。
所以她问出了这番话,就不担心谢泽卿会不回答。
然而那友人抢在谢泽卿之前,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似是得意,却又还带了些嘲讽:“任他实力滔天,窃了仙界神器,也得在一人面前低头屈膝。”
穆辞盈听得好奇,便追问道:“那人是谁,他好生厉害!”
友人还要再答,却被谢泽卿放下茶盏的声响打断。
向来云心月性的仙君蹙眉轻斥:“休得如此轻狂!那妖龙以过往回忆形成幻境,令不少仙友进去后,便忘却自身,只将自己当作是那幻境中人,以至沉沦身死。
你怎可拿此事来取笑?”
那友人便悻悻然,再不肯提及此事,不多时便告辞离去。
穆辞盈得知了这么一处幻境,本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再来,却不想仓促间,被容九旒追杀,以至于不得不提前逃入已开辟好的通道。
好在落入此地前的那一刹那,她及时回身往容九旒头上打了一掌。
他仓促回防间,定是已经来不及细究此地的诡异,想必应该失去了记忆。
穆辞盈这般思虑着,索性趁着那丫鬟还没回来之前,快速下了床,去到桌前的梳妆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那精致美艳的狐妖皮囊,已被一张柔弱纯善的面庞所取代,杏眼似盈了秋水,楚楚可怜。
这是一张神韵颇类奚玉的脸,腰身不盈一握,羸弱堪怜。
那丫鬟不多时回来,见她只着里衣坐在外面,惊呼一声,迅疾奔来,嗔怪道:“小姐自幼体虚,怎好如此不爱护自己的身子?”
月白色的裙裳被慌忙拿来,快速系好了腰带,明晃晃的白玉佩坠在腰间,似小小的满月。
穆辞盈趁这点功夫,从丫鬟嘴里打听出了这具身体的生平。
丫鬟名为夏荷,而这具身体是殷朝边城一位丧妻富商的独女,唤作薛静女,前月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因自小体弱,常被拘在家中,故而最最向往热闹繁华的街市。
“小姐,您身子不好。要不今夜的傩戏,就不去看了吧?”
夏荷为她梳好了流云髻,又斜着插上了缀了珠玉流苏的发簪,将青铜镜捧于她耳后,一边任由她观看,一边劝说道。
“反正这戏是年年都有的,也不差这一回。何况老爷疼您,您若是想看,过了年关,再请戏班子进府也是一样的。”
青铜镜内,清晰地倒映出夏荷那张溢满担忧的脸。
穆辞盈动作一顿,有些拿不准“薛静女”面临此种情形,会做何反应。
而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稍有行差踏错,或许便会葬身于此,她当然不愿。
穆辞盈刚转过这个念头,忽然发觉青铜镜中的景象微颤。
她顺着看过去时,瞥见了夏荷举起青铜镜的手。
这镜子是不重的,以方便薛静女梳妆后,捧起检查发髻和妆容。
但做惯了这项活计的夏荷指尖却微微发白,小臂颤抖着,似是在畏惧。
富商独女,体弱,生母早逝……
穆辞盈回忆着,对薛静女的性子大概有了些印象。
她想必是骄纵的,常年要喝药的人,难免有些坏脾气,况且家里人又是那样的疼宠于她。
“你……”
穆辞盈准备按照推测出的性情,对着夏荷发火,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夏荷没听得太真切,见她不再看向镜面,便把青铜镜放回桌上,俯身问道:“小姐方才说什么?奴婢糊涂了,没有听清。”
穆辞盈侧过身,定定地望着她,蹙眉改口道:“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今日我便不去了。”
夏荷怔忡片刻,显然没料到她这般好说话,又很快反应过来,欣喜地说道:“是,奴婢遵命。”
短暂的欢喜过后,夏荷又快步到窗边看了看天色,把窗关得严实了些,又福身行礼道:“快要晚食时节了,奴婢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易克化的粥点,给小姐端些来。”
她一直等待到穆辞盈点头后,方才脚步轻快地离去。
穆辞盈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有些奇怪于她的情绪。
既惧怕又关心?还有真心的担忧,这样矛盾的情绪,会出现在常年被骄纵小姐奴役的丫鬟身上吗?
穆辞盈没有体会过这样的人生,也不懂主仆之间,这样的相处算不算是正常。
她想不明白,便只得先记下这个疑点,转而思量起那所谓的傩戏。
傩戏生,万鬼避,见傩者,百病消,人有难,方有傩。
这样刚撞上的线索,她本该是要顺从薛静女的心意,去一去的。
可是谢泽卿的那句“不少仙友沉沦身死”忽然警醒了她。
仙界对妖龙相关的一切事宜,都讳莫如深。
穆辞盈知道的不多。
但按照常理来推断,不论那样仙人进来后,究竟顶替了谁人的身份,但薛静女这个角色,一定是有人经历过的。
只有去或者不去这两种选择。
若是他们都失去了记忆,只能依照薛静女的性情去行事,那想必不管是谁到了这具身体之中,都会顺从心意选择去看傩戏。
可是为什么,他们最后都失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