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竹梢时,江砚峰在药香中恢复意识。七根青翠的竹枝穿透他胸前伤口,末端浸在琥珀色的药汤里。他试着抬动手指,发现每处关节都插着银针,针尾系着浸过药汁的蚕丝,随呼吸轻轻颤动。
“莫要乱动。“
清冽的女声从竹帘后传来。素衣少女捧着陶罐跪坐在三尺外,指尖捻着刚从晨露里采下的紫灵芝。她的面纱绣着三七叶纹,腕间悬着的银铃随动作轻响,惊走了试图停在江砚峰伤口上的蓝尾蝶。
江砚峰望着胸前抽芽的青竹苦笑。那些南海沉香竹的枝条正在伤口中蜿蜒生长,将断裂的肋骨包裹成精巧的竹笼。竹节表面浮动着细密的金色纹路,竟与他体内剑骨的光泽如出一辙。
“这是拿我当药圃了?“他刚开口便剧烈咳嗽,竹笼缝隙渗出淡金色血珠。少女迅速将银针刺入他天突穴,另一只手拍开药罐封泥。数十只金翅甲虫振翅而起,贪婪地扑向那些金血,吸饱后纷纷坠入药汤,化作缕缕青烟。
“你的血对它们而言是剧毒。“少女用竹镊夹起焦黑的虫尸,“但它们对你续骨却是良药。“她掀开竹帘,晨光落在胸前的竹笼上,新生的竹膜正在伤口表面形成半透明的屏障。
“多谢姑娘相救。”江砚峰对少女微微颔首,可后者并没有理会,离开了屋内。
古星河踩着沾露的竹阶来到溪边时,少女正在石臼里研磨夜明砂。她发间的竹叶钗被晨雾打湿,在溪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昨夜子时,他亲眼见这姑娘用活竹替江砚峰接脉——截取三寸竹节植入伤口,浇上药酒后,竹纤维便如蛛网般蔓延生长。
“青溪医术果真玄妙。“古星河望着自己背后渐淡的龙纹。七日来浸泡的鹤顶红药浴,竟让逆脉诀的反噬消了大半。那些青黑色的鳞片状纹路退至肩胛,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少女将药粉撒入竹筒:“南海沉香竹十年长一寸,植入人体后七日便可成骨。那位公子体质特殊,寻常人受不住这等霸道的疗法。“她忽然抬眸,目光落在古星河身上,“倒是你,当这些黑色鳞片纹路没过全身,你,会死...“
三日后
竹林中传来清越剑鸣。江砚峰斜倚青石,血影剑正挑着个竹篓走来。他胸前的竹笼已生出嫩叶,随脚步沙沙作响,宛如披着件碧玉甲胄。
“秦姑娘,今日的银叶菊采多了三株。“他剑尖轻挑,竹篓稳稳落在药碾旁。几片青翠的竹叶从伤口处飘落,在接触到药粉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少女接过竹篓的手微微一顿:“你如何知道我姓秦?“
“药庐第三间竹舍的门帘上,绣着秦字纹。“江砚峰用竹枝挑起少女腰间玉牌,“纹样与姑娘袖口暗纹相同。“玉牌背面刻着的“悬壶“二字突然泛起微光,古星河瞳孔微缩——这正是当年鬼谷先生赠予医仙素问的信物。
第七日晨,江砚峰躺在药池中,看秦姑娘往池中投入第七味药。当墨色药汁染透池水时,他忽然开口:“这青蚨血需取自成虫,姑娘每日寅时入山,鞋底沾着断肠崖特有的赤壤。“
银针悬在他咽喉三寸处。少女面纱轻晃:“公子倒是好眼力。“
“我七岁那年被师父扔在幽州药市,闻着三百种药材长大。“江砚峰笑着握住她持针的手腕,指腹触到她腕间细密的旧伤痕,“断肠草混着青蚨血,是解狼蛛毒的上品。姑娘每日子时还要去后山照看病人吧?“
竹门外传来药杵落地的声响。古星河闪身而入,见秦姑娘袖中滑出半截绷带,沾着暗紫色毒血。
“是辰砂毒。“江砚峰嗅了嗅空气,“中毒者需每日换血七次,持续四十九天。“他突然掀开竹帘,指向后山隐约的灯火,“那里躺着的人,值得姑娘如此耗费心血?“
秦姑娘腕间银铃骤响,七根金针封住江砚峰周身大穴。她转身时面纱被竹枝勾落,月光照亮下颌处蜿蜒的疤痕——那形状竟与血影剑上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月圆之夜,古星河在竹林中见到青溪派秘术。七名弟子手持玉竹筒,围着石台上的老妪踏罡步斗。秦姑娘割破手腕,将血滴入筒中,青竹顿时绽放幽光。老妪胸前的毒疮冒出黑烟,却在即将溃散时突然暴起。
“师尊!“秦姑娘扑过去按住抽搐的老者。古星河这才看清那人面目——竟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医仙素问!曾经她来过青冥山,与师父洽谈过什么。只是此刻她满脸黑气,十指指甲已尽数脱落。
江砚峰的血影剑突然横在老者颈前,挡住飞溅的毒血:“她中的是子午断魂散。“他指尖点在老妪百会穴,淡金色的血珠渗入白发,“此毒遇血气反噬,需以金针封住涌泉、百会二穴,再取百年鹤顶红以毒攻毒。“
少女猛地抬头,月光照亮她眼中的血丝:“你如何知道解法?“
“当年师父为解此毒,试遍九千七百种药方。“江砚峰望着她腕间新旧交叠的割痕,“最后发现,最烈的毒往往要用更烈的毒来克。“他突然割破掌心,将金血滴入药碗。血珠与鹤顶红相融的刹那,碗中腾起七彩烟雾。
素问突然睁眼,枯槁的手抓住江砚峰衣襟:“剑骨...果然是...“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袖中滑落的半卷《青囊经》上,赫然画着与江砚峰剑骨相同的纹路。
翌日清晨,古星河在晾药架前找到秦姑娘。她正在翻晒鹤顶红,指尖被灼得通红,却仍仔细挑拣着花瓣上的露珠。那些沾着金粉的露水落入玉瓶,竟发出细微的剑鸣。
“江公子今早下山了。“她将药瓶递给古星河,袖口滑落时露出腕间新包扎的伤口,“这是他留下的血影剑诀,说对压制龙纹反噬有用。“
竹简上剑招凌厉,却在最后一式突然收势。古星河认出这是鬼谷剑法的变招,只是运劲方式截然相反。古星河微微一笑,感叹他对剑道的悟性,当他试着运转心法时,背后的龙纹竟开始游动,青冥剑不受控制地出鞘,在竹墙上刻下星图轨迹。
后山突然传来轰鸣。两人赶去时,见江砚峰徒手劈开巨石,露出藏在其中的青铜药鼎。鼎身刻着的《天机策》残章与他胸前的剑骨纹路完美契合,那些扭曲的古篆在月光下缓缓重组,竟浮现出大昭疆域图。
“前日替秦姑娘试药时,发现这山崖回声有异。“江砚峰抹去嘴角血渍,胸前的竹笼已经完全脱落,新生肋骨泛着玉石般的光泽,“青溪派守着这般宝物,难怪玄月教要追杀至此。“
秦姑娘抚摸着鼎上刻痕,忽然掀开面纱。月光照在她脸颊的疤痕上,竟与鼎纹如出一辙:“这是掌门师尊临终所托,说要等...“她指尖抚过鼎耳处的凹槽,那里恰好与江砚峰的剑骨形状吻合。
破空声打断她的话。十二支淬毒箭矢钉入药鼎,子鼠的狞笑在夜空中回荡:“原来藏在这里!“树影间寒光闪烁,十二地支杀手从四面八方围拢,刀刃上泛着的幽蓝显示全都淬了腐骨毒。
江砚峰的血影剑突然发出龙吟,鼎身纹路绽放金光。当剑尖刺入鼎耳的瞬间,整座山开始震颤,无数竹根破土而出,将杀手们缠成碧绿的茧。
“快看!“秦姑娘指向鼎内翻涌的药液。那些混合着江砚峰金血的液体正在凝聚成剑形,与血影剑、青冥剑产生共鸣。三把剑的锋芒交织成网,将子鼠等人逼退至悬崖边缘。
江砚峰突然按住胸口,新生剑骨发出裂帛之声。秦姑娘腕间银铃急响,七根浸过药汁的金针穿透他的要穴。当最后一针落下时,鼎中剑影突然实体化,将玄月教杀手的兵刃尽数斩断。
“这是...青霜剑灵?“古星河看着悬浮半空的虚影。如今的青霜剑比当初多了几分血色锋芒。
江砚峰吐出口中淤血,剑指在鼎身重重一叩:“剑骨为钥,龙纹为引,原来如此!“青铜鼎应声而裂,藏在其中的星陨铁芯显露真容——那竟是一柄未成形的剑胚,表面流转的纹路与江砚峰体内剑骨完全一致。
秦姑娘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在剑胚上。血珠渗入陨铁的刹那,整座药庐的竹叶无风自动,在空中拼凑出残缺的《天机策》总纲。那些用露水写就的字迹稍纵即逝,却已被古星河尽数记下。
“小心!“江砚峰突然扑倒秦姑娘。子鼠的钢爪擦着她发梢掠过,在竹墙上留下五道焦痕。古星河的青冥剑卷起罡风,将最后三名杀手扫落悬崖。惨叫声中,青铜鼎彻底碎裂,剑胚化作流光没入江砚峰胸口。
直到这一刻,剑骨才真正成型,江砚峰伤口顿时痊愈,无数剑道法则汇入脑海之中,一旁的青霜剑发出阵阵轰鸣。
这时后山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被剑气劈开的山体中,赫然露出九尊青铜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