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夜猎户(1 / 1)

天空中下着小雨,夜渐深了,那个白天喧闹无比的幽州城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一位撑着油纸伞的中年人独自走在街上,岁月划破了他的脸颊,挂上了几分沧桑,垂落的几缕白发似乎诉说着种种往事。

“你们失败了。”阁楼传来一道声音。

中年人并未抬头。

一位青年坐在阁楼之上,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王霸之气。

青年手中摩擦着一颗黑棋,“剑仙王逸,有意思。”说罢手中棋子如同暗器一般掷出飞向中年人,后者两指接住,棋子瞬间化作齑粉。

中年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雨好像越大了。

凉州地界,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细密的银针,无情地扎在古星河身上,早已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寒意刺骨,直透骨髓。官道泥泞不堪,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泥浆。连日亡命奔逃的疲惫,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精神和体力。但他不敢停,身后仿佛有无数追兵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就在凉州城那巍峨却模糊的轮廓即将在雨幕中显现时,古星河勒住了疲惫的坐骑,闪身躲进官道旁一片稀疏的林子里。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这一望,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无论是驿站墙壁、路边的告示牌,甚至几棵显眼的老树树干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崭新的通缉令!雨水冲刷着纸张,墨迹有些晕染,但那两张画像却清晰得刺眼——一张是他自己,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冷峻;另一张,则是他的生死兄弟,江砚峰,嘴角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弧度。画像下方,“钦犯”、“格杀勿论”、“重金悬赏”几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痛了他的眼睛。

凉州,回不去了。

一股巨大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家就在眼前,却成了最危险的陷阱。路上定有不少埋伏,凉王手中紧握十万边军,朝廷该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既然义父平安,那我也没必要再回凉州,虽然义父能保我一时,但必会陷入两难。

不能进城,也不能在官道附近久留。古星河强打精神,牵着马向东而去,进入并州地界一头扎进了连绵起伏的莽莽群山。山路崎岖湿滑,在越来越浓的夜色和瓢泼大雨中,更是难行。不知走了多久,人和马都已到了极限,终于在半山腰一处背风的崖壁下,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

山洞不深,但足以避雨。古星河将马拴在洞口一块凸出的岩石下,自己踉跄着钻了进去。洞里干燥些,只有洞口被风雨侵袭。他脱掉湿透的外袍,拧了拧水,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饥饿和寒冷让他微微发抖,他摸索着行囊里最后一点干硬的饼子,就着洞外接来的雨水,艰难地咽下。

就在他昏昏沉沉,意识即将被疲惫拖入黑暗时,洞口传来一阵沉重而稳健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低沉的犬吠。

古星河瞬间警醒,手本能地按住了腰间的青冥剑,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弓,眼睛死死盯着洞口摇曳晃动的火光。

火光渐近,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挡住了大半风雨。来人穿着一身粗陋的皮袄,戴着斗笠,身后背着一张硬木长弓和一壶羽箭,腰间别着短斧。他身旁跟着一条精壮的猎犬,正警惕地嗅着空气。

火光映照下,古星河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山里汉子面孔,皮肤黝黑粗糙,方脸阔口,浓眉大眼,眼神却异常清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雕琢的憨厚。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身材壮硕得像座铁塔,雨水顺着他结实的臂膀流淌下来。

猎人也看到了洞里的古星河,显然吃了一惊,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而非敌意。他举着火把,上下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的陌生人,瓮声瓮气地开口:“咦?这破山洞还有人哩?小哥,你咋在这淋雨?这大晚上的,山里可不太平,有狼。”

古星河没有放松警惕,但对方朴实的语气和毫无戒备的姿态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沙哑着嗓子道:“路过,遇雨,歇歇脚。”

猎人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古星河苍白的脸和湿透的衣衫,又看了看他旁边疲惫的马匹,憨厚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同情:“哎呀,看你这样子,冻坏了吧?这洞里也阴冷得很。俺家就在山坳里,不远,要不…跟俺回去?烤烤火,喝口热汤,总比在这强。”他指了指洞外的方向,语气真诚。

古星河心中警铃大作。去陌生人的家?在如今满城通缉的情形下,这无异于自蹈险地。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猎人见他犹豫,以为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更加热情地劝道:“放心,俺家就俺和俺妹子两人,没啥外人。俺叫李虎,这山里的人都认得俺。你看你这马也乏了,俺家有草料。”他身后的猎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善意,不再低吠,反而摇起了尾巴。

看着李虎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感受着洞外呼啸的寒风和洞内刺骨的阴冷,古星河腹中的饥饿感和身体的疲惫感最终压倒了他的疑虑。或许…这深山猎户,远离尘嚣,反而安全?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如此…叨扰了。”

“嗨,客气啥!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李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格外爽朗。他主动上前帮古星河牵马,动作虽然粗手大脚,却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力气,那匹疲惫的马在他手里竟显得温顺起来。

山路果然不远,在风雨中又跋涉了一刻钟左右,转过一个山坳,几间依山而建的简陋木屋出现在眼前。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出,在这冰冷的雨夜里,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李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干草和食物香气的暖流扑面而来。

“妹子!俺回来了!还带了位客人!”李虎大声嚷嚷着。

屋内陈设简单却整洁。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少女闻声从里屋快步走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眼清秀,带着山野女孩特有的健康红润,眼神温顺中透着机敏。她看到哥哥身后的古星河,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哥,快请客人进来烤火,这雨大的。”

她手脚麻利地搬来木凳,放在熊熊燃烧的火塘边,又赶紧去灶台边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姜味的汤水:“这位大哥,快喝碗姜汤驱驱寒。”

古星河接过粗瓷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他低声道:“多谢姑娘。”

李虎安置好马匹,也坐到火塘边,脱下湿透的皮袄,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他好奇地看着古星河,火光映着他憨厚的脸庞:“小哥,看你这样子,不像寻常赶路的。是遇到啥难事了?官府的人为难你了?”他的问题很直接,却带着山里人特有的坦率。

古星河捧着姜汤,碗沿的热气蒸腾着他的脸。火塘里跳跃的火焰,映照着李虎兄妹俩关切而质朴的面容。这份久违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他连日来紧绷的心防。

他沉默了片刻,山洞里的冰冷和通缉令上刺目的“格杀勿论”字样在脑中交替闪现。最终,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李虎,声音低沉却清晰:

“实不相瞒,在下古星河。如今贴满的通缉令上,画着的人,便是在下与一位朋友。”他说完,便静静地看着李虎的反应,握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身体虽疲惫,却做好了随时应对变故的准备。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哗哗的雨声。

李虎的妹妹——名叫李秀儿的少女,惊得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一丝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向哥哥。

然而,李虎的反应却出乎古星河的意料。

这位魁梧的猎户并没有立刻跳起来抓人或者露出嫌恶警惕的神色。他先是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清,接着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门边挂着蓑衣的墙边——那里正好被风雨打湿了一角,糊着一张同样崭新的通缉令。

李虎凑近了,借着屋内的火光,极其认真地看看墙上的画像,又回头看看火塘边形容憔悴却难掩眉宇间英气的古星河,如此反复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脸上那憨厚的表情变了。没有恐惧,没有敌视,反而慢慢咧开嘴,最后竟发出一阵低沉而兴奋的笑声,他用力挠了挠后脑勺,眼睛亮得惊人:

“嘿!嘿!古星河?真的是你?那画上的人?”他走回火塘边,搓着蒲扇般的大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兴奋,“俺就说嘛!看你这气度,就不是一般人!通缉犯?官府的话能信几分?俺李虎虽然是个粗人,但看人还是有点眼力的!你这样子,眼神正,不像那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坏种!”

他声音洪亮,震得屋顶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俺从小就喜欢听那些江湖侠客的故事!什么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快意恩仇!做梦都想当个大侠!”李虎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的光,“你们干的事,肯定有你们的道理!是不是得罪了狗官?还是替天行道了?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俺信你这个人!”

李虎这番朴实又带着强烈个人崇拜色彩的话语,让古星河一时愕然。他预想过许多种反应,唯独没想到会是这种。看着李虎那激动得像个见到偶像的大孩子般的模样,古星河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荒谬,有感慨,也有一丝暖意。

旁边的李秀儿见哥哥如此,脸上的恐惧也渐渐消散,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神色。她默默走到灶台边,开始搅动锅里早已炖煮着的肉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更添了几分家的暖意。

“李虎兄弟…过誉了。”古星河苦笑了一下,放下空了的姜汤碗,“不过是身陷囹圄的逃亡之人罢了。”

“逃亡咋了?”李虎一屁股坐下,震得木凳吱呀作响,“戏文里的好汉,哪个不是被官府追得满山跑?那才叫本事!”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古大哥,你放心在俺这儿住下!这深山老林,除了俺们兄妹和几户老猎户,鬼都找不来!俺李虎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有把子力气,箭法也还凑合,要是真有不开眼的狗腿子敢摸上来,看俺不射他个透心凉!”他拍了拍身旁的长弓,语气斩钉截铁。

火塘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李虎憨厚却豪气干云的脸,也映照着古星河疲惫却终于找到一丝喘息之机的身影。屋外,雨声依旧滂沱,仿佛要将世间的污浊与追杀暂时隔绝。简陋的木屋内,温暖的肉汤香气弥漫,两个本应处于对立位置的男人,在火光的见证下,一种奇特的信任和熟络,正悄然滋生。

古星河看着李虎那双因兴奋和憧憬而发亮的眼睛,看着李秀儿安静忙碌的背影,听着锅里汤水沸腾的咕嘟声,连日逃亡积压的沉重似乎被这简陋却温暖的山间小屋融化了一角。

他轻轻呼出一口带着暖意的白气,低声说了一句:

“好。多谢了,李虎兄弟。”

李虎嘿嘿笑着,拿起旁边墙上挂着的、擦拭得雪亮的猎刀,开始削一根木棍,动作熟练而有力。雪亮的刀光,在火光下偶尔一闪。

屋外的雨,还在下。夜,还很长。但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凉州城外深山的猎户家中,一个逃亡者暂时卸下了千斤重担。而一个怀揣侠客梦的猎人,则觉得自己离那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从未如此之近。

雨,在黎明前停了。山间的清晨,空气清冽得如同冰泉,带着泥土、腐叶和松针混合的独特气息。阳光艰难地穿透茂密的林冠,在湿润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古星河在李虎家住了下来。李虎说到做到,将靠近火塘、最干燥暖和的一角让给了他,铺上了家里最好的、晒得松软的干草垫子,再覆上一张硝制得颇为柔软的狼皮。虽然简陋,但对连日奔波的古星河而言,已是难得的安适。

最初的几日,古星河大部分时间都在休养。连日的亡命和雨夜的寒气,让他这铁打般的身子也染上了风寒。

李秀儿展现出山里姑娘的能干和细心,每日清晨便去林中采集新鲜的草药:紫苏叶、鱼腥草、还有带着露水的野菊花。她默默地将草药洗净、捣碎,或是煎成苦涩却有效的汤药,或是敷在古星河因风寒而酸痛的关节上。她话不多,眼神清澈温和,动作轻柔,让古星河紧绷的神经在不自觉间放松。

夜晚,火塘是中心。李虎总爱缠着古星河讲“江湖”上的事。他不关心什么朝堂阴谋、门派恩怨,只对那些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故事着迷。

“古大哥,你真的见过那种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轻功高手吗?”“那江砚峰江大侠,他的剑是不是真的快得像闪电?能一剑削断十根蜡烛?”他一边笨拙地模仿着想象中的剑招,一边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古星河,仿佛眼前坐着的就是一本活着的江湖传奇。古星河往往只是淡淡一笑,挑些不那么血腥、适合山野少年听的故事讲讲,比如某位侠士如何智取贪官,或者如何在雪夜救助灾民。这些故事总能点燃李虎眼中的火焰,让他激动地拍着大腿,恨不得立刻下山行侠仗义。李秀儿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借着火光缝补衣物,偶尔抬头看看哥哥兴奋的样子,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有时也会在古星河沉静的侧脸上停留片刻。

那张被风雨打湿的通缉令依旧糊在墙上,虽然李虎大大咧咧地表示“看着就烦”,却也没撕掉,说是“留着当门神,吓唬吓唬耗子”。每当有山下相熟的猎户或采药人路过,李虎总会热情地招呼,古星河便会提前避开,或是在李秀儿的示意下躲进里屋的小隔间。他能听到外面李虎爽朗的笑声和粗声大气的交谈,内容无非是山里的猎物、天气或是山下集市的物价。每当这时,古星河便会握紧拳头,屏息凝神,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变故。一次,一个猎户喝多了李虎自酿的土酒,醉醺醺地指着墙上模糊的画像说:“虎子,你看这画上的人,是不是有点像你屋里那位……”话音未落,李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瞪着眼吼道:“放屁!那是朝廷画的恶人!能跟俺古大哥比?你再胡说,下次打到的狍子不分你了!”那猎户吓得酒醒了一半,讪讪地不敢再言。古星河在里屋听得真切,心中五味杂陈。

日子在山风呼啸、溪水潺潺、柴火噼啪中一天天过去。古星河的体力在丰沛的食物和安宁的环境中迅速恢复,甚至隐隐觉得比之前更精进了一些。他与李虎日渐熟稔,李虎在他面前也渐渐少了些拘谨,更多了兄弟般的随意。他有时会拉着古星河去试他的硬弓,古星河试了试,那弓力极强,他勉强能拉开满月,却无法像李虎那样轻松连射。李虎则会得意地展示他投掷石块的准头,碗口粗的树干,几十步外一击即中,威力不亚于强弩。

或许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

然而,夜深人静时,古星河总会站在简陋的木窗边,眺望着山下凉州城方向隐约的轮廓。江砚峰杳无音讯,如同石沉大海。满城的通缉令像无形的枷锁。李虎兄妹的庇护固然温暖,但这深山的平静又能持续多久?官府的人真的会忽略这莽莽群山吗?李虎的热情和崇拜,还有李秀儿无声的照料,都让他心中沉甸甸的,他不能也不愿将这无辜的兄妹二人拖入自己的万丈深渊。

他摩挲着腰间冰冷的剑柄,目光沉静如渊。这份短暂的安宁,如同暴风雨前的间隙,珍贵却脆弱。他需要尽快恢复,需要找到江砚峰的消息,需要……一个离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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