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渊照雪(1 / 1)

暮色四合,沉甸甸地压在凉王府邸之上,仿佛一整块冰冷沉重的铅板。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执拗地钻入每一个角落,无声宣告着某种不可逆转的终结。内室深处,仅有一盏孤灯摇曳,昏黄的光芒在紫檀木大床的繁复雕花上艰难爬行,勉强勾勒出床上那具形销骨立的身影轮廓。

凉王张擎岳斜倚着,曾经如北地山岩般棱角分明的面庞,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相,蜡黄皮肤紧紧包裹其上,眼窝深陷如两口枯井。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是拉动一架残破不堪的风箱,带着沉重而嘶哑的杂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床边,世子张峰与小郡主张雪柠静静跪着。张峰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长枪,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岩石般的冷硬,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沉郁。他紧紧握着父亲那只枯瘦冰凉的手,掌心传来的微弱脉搏,几乎被那彻骨的寒意所淹没。旁边的张雪柠则不同,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脸颊上湿漉漉的泪痕在昏黄灯光下闪着微光,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她双手死死攥着父亲一片薄薄的衣角,仿佛那是系住即将飘远风筝的最后一丝细线,小小的肩膀无声地抽动着,竭力压抑着喉头的呜咽。

张擎岳的目光艰难地在儿女脸上移动,浑浊的眼底深处,翻腾着浓得化不开的不舍,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风中最后的挣扎。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仅存的生命之火。

“……峰儿……”他唤道,目光落在儿子刚毅的脸上,仿佛要将这面容刻进灵魂深处,“凉州……北疆门户……千斤重担……就……托付于你了……替爹……守住……”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张峰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那汹涌而上的酸涩硬生生压回胸膛深处。他重重地点头,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几乎要刻进骨头里,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而沉重:“父王安心!孩儿……定不负所托!凉州在,儿在!”那誓言,字字如铁,掷地有声,却又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张擎岳的目光艰难地移向女儿,那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仿佛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无尽的怜惜。“柠儿……”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了抬,似乎想如往常般抚一抚女儿柔顺的发顶,却终究无力地垂落,只在锦被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印痕。“莫哭……我的柠儿……要……笑……”他吃力地牵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却脆弱得如同冰面上的裂痕,随时会彻底崩碎,“爹……只是……去睡个……长觉……守着你哥哥……守着你……”

“爹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星河拜师鬼谷……星河如今……尸骨未存……我有何面目去见我的兄弟……”凉王眼睛逐渐湿润。

“爹……”张雪柠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细弱哀切的呜咽从紧咬的唇瓣间溢出,像受伤小兽的悲鸣。她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父亲那只冰冷的手掌里,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那枯槁的皮肤。那彻骨的冰凉,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

张擎岳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艰难地越过儿女的头顶,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仿佛凝固了的黑暗。他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像是呢喃,又像是无声的叹息,最终归于一片沉寂。那只被张峰紧握的手,最后一丝微弱的力道也如流沙般悄然散去,彻底变得冰冷、僵硬,眼角的一滴泪珠滚落,砸在世子的手心。

“父王——!”

“爹——!”

两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两把尖刀,猛地刺破了死寂的帷幕。张峰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紧握父亲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却再也无法留住一丝温度。张雪柠则像被骤然抽去了所有的骨头,小小的身体瘫软下去,伏在父亲已然冰冷的胸膛上,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肝肠寸断的嚎啕。那凄厉的哭声在空旷寂静的室内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被无情地弹回,更添一份无望的悲凉。

沉重的丧钟声,裹挟着凛冽的朔风,穿透王府高墙,在凉州城的上空低沉地回荡开来。那声音如同无形的巨锤,一下,又一下,沉闷地敲击在每个凉州人的心坎上。

消息像冰冷的雪片,瞬间覆盖了这座北疆重镇。整座凉州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咽喉,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那寂静被骤然爆发的、山呼海啸般的悲声冲破。

凉王病逝的消息不胫而走,无需官府告谕,无需军令催逼。从最显赫的府邸到最破败的茅屋,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懵懂无知的孩童,无数道门扉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猛地推开。人们沉默地涌上街头,脸上刻满了无法掩饰的悲痛与难以置信的茫然。粗布麻衣也好,绫罗绸缎也罢,此刻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找到的白麻布、白绢、甚至是粗糙的白纸,手忙脚乱地披在身上,系在额上,挂在门前。

短短半日,整个凉州城,从内城到外郭,从大街到陋巷,彻底被一片刺目的、绝望的白所淹没。高耸的城楼垂下巨大的白幡,在凛冽的寒风中沉重地摆动,如同招魂的巨手。街头巷尾,每一道门楣都挂上了白灯笼,每一根树枝都缠上了白麻。纸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雪片,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在呜咽的寒风中打着旋,沾上行人的衣襟,覆盖了冰冷的街道,连屋脊的瓦片缝隙都被这白色的哀伤填满。

王府通向城外陵园的主道上,早已被自发聚集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送葬的队伍缓缓移动,那口沉重的楠木巨棺,覆盖着象征凉州守护的玄色王旗,被十六名身着素白重甲的亲卫稳稳抬着,每一步都踏在人们的心尖上。

“王爷!走好啊!”一声凄厉沙哑的哭嚎如同裂帛,猛地撕开凝重的空气。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铁匠,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边角修补过的铁锅,扑倒在冰冷的路面上,额头重重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浑浊的泪水混着尘土,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这锅……还是您巡营时……亲手给老汉补的啊……”他泣不成声。

这声哭喊如同点燃了引线,积蓄已久的巨大悲痛轰然爆发。道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震天动地的悲泣声浪排山倒海般涌起,淹没了街道,冲撞着城墙,直冲云霄。男人们捶打着冻硬的土地,女人们搂着孩子哭得瘫软在地,老人们对着灵柩的方向,老泪纵横,一遍遍呼喊着一个名字。

“张王爷啊——!”

“凉州的擎天柱倒了啊——!”

“苍天无眼啊——!”

哭声震天动地,卷起地上厚厚的纸钱,白茫茫一片,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盘旋。整个凉州城,连同城外广袤的原野、沉默的山川,都在这铺天盖地的哀恸中簌簌颤抖。连那天空,也仿佛被这人间至悲所感染,沉沉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更低,灰暗得令人窒息。风卷着纸灰和白麻的碎屑,打着旋,呜咽着穿过街巷,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魂灵在低泣。

王府深处,灵堂的肃杀之气凝滞如冰。巨大的黑色棺椁停放在中央,前方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脆弱地摇曳,将跪在两侧的素白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香烛燃烧的气息与白菊的冷香混合,弥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张峰跪在灵前,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在寒风中凝固的石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沉淀的悲痛如同万年冰层下的暗流,沉重得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压垮。白日里震彻全城的哀声,此刻化作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心头。他凝视着棺椁前灵位上父亲的名字——张擎岳,每一个笔画都像冰冷的刀锋,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守在一旁的张雪柠早已哭得脱力,小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麻衣里,像一片被霜打蔫的叶子,蜷缩在兄长身侧,头靠着张峰坚实的臂膀,红肿的眼皮沉重地阖着,偶尔在噩梦中惊悸般地抽动一下。

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

一阵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狠狠踏碎了这份死寂!灵堂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甲叶上凝结的暗红冰渣簌簌掉落。他头盔歪斜,脸上布满烟熏火燎和干涸血污的痕迹,胸甲上一道狰狞的刀口裂开,露出内里模糊的血肉。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味瞬间冲散了灵堂里的香烛气息。

“世子!郡主!”斥候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狂奔后的脱力而扭曲变形,“狼庭!是狼庭的崽子们!他们……他们趁着王爷……趁着……”他目光瞥见那巨大的黑色棺椁,声音猛地一窒,巨大的悲愤让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指节瞬间破裂,“……数万铁骑!已冲破边哨!前锋……前锋离朔风关不足百里了!烽火……烽火全都点起来了!”

“轰——!”

这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寂静的灵堂之上!张雪柠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斥候凄厉的嘶喊猛地惊醒,茫然地睁开红肿的双眼,当听清斥候的话语时,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兄长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张峰的身体在斥候撞门而入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当“狼庭”、“朔风关”、“不足百里”这几个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耳中时,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翻涌的悲恸、所有沉重的哀伤,如同被一股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流瞬间冻结、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熔岩喷发前极致压缩的冰冷与暴烈!一股凛冽如刀的杀气,骤然从他挺拔的身躯内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灵堂,连那摇曳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他没有再看那斥候,也没有低头安抚瑟瑟发抖的妹妹。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如闪电,带起的风扑灭了身旁几支蜡烛。他大步走到父亲肃穆的灵位前,没有丝毫犹豫,“咚!咚!咚!”三个响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每一下都发出沉闷如鼓的撞击声,额角瞬间一片青紫。

“父王!”他抬起头,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如同淬火的长刀,“不孝子张峰,今日不能为您守灵尽孝了!外敌犯境,凉州告急!儿……这就去替您,守住这北疆门户!守住我张氏世代守护的凉州!”

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瞬间锁定在张雪柠苍白惊恐的小脸上。那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锥心刺骨的不舍,更带着将一切托付的沉重信任。

他一把抽出腰间那柄象征着凉州军权、曾由父亲亲手交付的佩剑——“寒渊”。冰冷的剑身在灵堂烛火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照亮了他眼中翻腾的决死之意。他上前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将沉甸甸的连鞘佩剑,不容置疑地塞进了妹妹冰冷颤抖的双手中。

“柠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张雪柠心上,“替我,守住家!守住王府!守住父王的灵柩!等我回来!”

说完,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妹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惊恐无助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冰冷的坚毅。再没有任何留恋,他猛地转身,黑色的素麻披风在身后猎然扬起,卷起一阵冷风,扑灭了更多烛火。

“凉州军!”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灵堂外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瞬间压过了一切呜咽的风声,“随我——驰援朔风关!”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奔雷,迅速远去,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惨烈杀气,消失在王府深沉的夜色里。灵堂内,烛光剧烈地摇曳着,映照着张雪柠呆滞的脸庞。她死死抱着怀中冰冷的“寒渊”剑,剑鞘上残留着兄长掌心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铁与血的气息。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剑鞘之上,洇开深色的水痕。灵堂外,是兄长决绝离去的背影;灵堂内,是父亲冰冷的长眠棺椁。而她,抱着这柄沉重的剑,被留在了这无边的寒冷与死寂之中。

如果大哥还在就好了......

朔风如刀,裹挟着粗粝的雪砂,疯狂抽打着朔风关高耸的城墙。关隘雄踞于两座犬牙交错的黑色山脊之间,如同巨兽冰冷的獠牙,死死扼守着通往凉州腹地的咽喉。关墙之上,密密麻麻的守军紧握着冰冷的兵器,甲胄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目光死死钉在关外那片被沉沉夜幕笼罩的旷野上。远处,无数跳跃的火点如同地狱里钻出的鬼火,正急速汇聚、蔓延,渐渐连成一片吞噬一切的、汹涌澎湃的暗红色火海。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狼族骑兵特有的、带着血腥气的呼哨嘶吼,混杂着风雪的尖啸,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撞击着每一个守军紧绷欲裂的神经。

“来了!”副将陈武的声音嘶哑紧绷,指着那翻滚逼近的暗红火海,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前锋已至关前五里!看旗号,是狼庭左谷蠡王亲率的‘苍狼骑’!妈的,这帮畜生,专挑王爷……专挑这个时候!”后面的话被他狠狠咽了回去,只余下眼中喷薄的怒火。

张峰伫立在朔风关最高的敌楼箭窗前,冰冷的铁甲上覆盖着薄雪。他一只手按在粗糙冰冷的垛口石上,五指深深抠进石缝。下方,是关内临时校场集结待命的三千凉州铁骑。战马喷吐着浓重的白气,不安地用铁蹄刨着冻土,骑士们无声地调整着马鞍和缰绳,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孔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沉静。没有喧哗,没有骚动,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汇成一股无形的、绷紧欲断的弦音,在凛冽的空气中震颤。

张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在关外那片涌动的火海与关内沉默的钢铁洪流之间反复丈量。白天那响彻凉州的悲泣,此刻化作滚烫的岩浆在他胸中奔流;斥候闯入灵堂时那浓重的血腥味,父亲棺椁冰冷的触感,妹妹死死攥住他胳膊时那绝望的颤抖……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碰撞、融合!最终,都凝聚为父亲弥留之际,那双浑浊眼底深处的不舍与托付——“替我守住凉州!”

一股近乎沸腾的战意,混杂着冰冷的杀机,轰然冲垮了所有悲恸的堤坝!他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瞬间刺穿风雪,落在校场中那三千铁骑身上。

“陈武!”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关外的喧嚣和风雪的嘶吼,每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铁盘。

“末将在!”副将陈武猛地挺直脊背。

“点一千精骑!甲不离身,刀不离手!随我——”张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穿云,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开——关——迎——敌!”

“什么?!”陈武瞳孔骤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一千疲敝之卒,正面冲击数万如狼似虎、士气正盛的狼庭前锋?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世子!敌军势大,锋芒正盛!据关死守方为上策!待……”

“守?”张峰猛地打断他,嘴角扯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熔岩般的暴烈与洞穿一切的决然,“父王新丧,人心惶惶!狼崽子们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如此猖狂!此刻若龟缩不出,让他们在关前耀武扬威,凉州军心何在?士气何存?!”他猛地抬手,指向关外那片越来越近、仿佛要将天地都吞噬的暗红火海,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字字铿锵,“他们料定我们只会死守!料定我们沉浸在悲痛里不敢抬头!我偏要打出去!在他们最得意、最狂妄的时候,用他们的血,浇醒他们的狗眼!也让整个凉州看看,我张家的骨头,还没软!我凉州的刀,还没断!”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备用战刀,雪亮的刀锋在城头火把映照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苍穹!

“凉州儿郎!”他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风雪的咆哮,清晰地传遍关隘每一个角落,“父王在天英灵未远!看着我辈!凉州存亡,在此一举!随我——杀出去!用狼崽子的血,祭奠王爷!祭我河山!”

“杀——!!!”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吼,猛地从三千铁骑的胸腔中迸发出来!瞬间汇聚成一股撕裂夜空的狂暴声浪!如同沉睡的雄狮被彻底激怒!悲愤!怒火!决绝!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每一个骑士的眼睛都红了,喷薄着同仇敌忾的烈焰!他们猛地拔出雪亮的马刀,刀锋在风雪中反射着冰冷的死亡之光,直指关外!

“开——关——门——!”

沉重的绞盘在守关士卒拼尽全力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那扇如同巨兽门牙般的厚重关门,在风雪中缓缓洞开!

“轰隆隆——!”

几乎在关门开启一道缝隙的瞬间,张峰已如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第一个策马冲出!他伏低身体,紧贴马颈,手中长枪前指,枪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在他身后,一千凉州铁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裹挟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刀甲碰撞的铿锵声、以及那直冲云霄的、充满死志的怒吼,轰然倾泻而出!瞬间冲入关外那片被火把和黑暗撕裂的死亡旷野!

关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合拢,如同隔绝了两个世界。

关外,苍狼骑的前锋显然没料到凉州军竟敢在如此劣势下主动出击!他们正以松散的阵型,带着劫掠前的亢奋和轻蔑,策马向关墙逼近。当看到那支从黑暗中咆哮而出的铁流时,前排的狼骑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惊愕。

“凉州狗疯了?!”有狼族百夫长惊疑不定地怪叫。

但张峰根本不给他们调整的机会!

一千铁骑,在张峰精准如臂使指的引领下,如同一条在黑夜雪原上急速游走的黑色毒蛇,巧妙地避开了敌军前锋最密集的火把区域,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向和穿插,在狼骑松散的阵型边缘撕开了一道致命的口子!他们没有选择正面硬撼,而是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沿着敌阵最薄弱的侧翼,狠狠地切了进去!

“凿穿!随我凿穿!”张峰的声音在高速奔驰的狂风中依旧清晰,如同冰冷的指令。他手中那杆丈八点钢枪化作一片死亡的光轮!刺!挑!扫!砸!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凄厉的破空尖啸!枪尖所至,血花在冰冷的空气中凄厉绽放!迎面撞上的狼骑,无论是挥刀格挡还是试图策马冲撞,在那如同鬼魅般刁钻迅疾的枪势面前,都如同纸糊般脆弱!沉重的狼牙棒被枪杆崩开,粗壮的手臂被枪尖洞穿,狰狞的头颅被枪锋砸碎!张峰的身影如同死神在敌群中穿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犁开一条血肉胡同!

“杀!”紧随其后的凉州铁骑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马刀挥砍,如同砍瓜切菜!他们紧紧咬住世子撕开的缺口,将这道伤口疯狂地扩大、加深!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的光线下狂乱地闪烁,每一次挥落都带起喷溅的血泉和凄厉的惨叫!狼骑猝不及防,前锋侧翼瞬间大乱!仓促间组织的抵抗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被这股挟裹着滔天悲愤的钢铁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稳住!稳住!拦住那杆枪!拦住那个穿黑甲的家伙!”混乱中,有狼庭军官用草原语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将这支疯狂的凉州骑兵围死。

张峰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一勒缰绳,胯下神骏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混乱敌阵后方,那杆在火把簇拥下异常醒目、代表着左谷蠡王前锋指挥的苍狼大纛!巨大的狼头图案在火光下狰狞欲扑。

没有丝毫犹豫!

“随我来!斩旗!”张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调转方向,不再与侧翼纠缠,而是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朝着那杆大纛所在的中军核心位置,直插而去!他手中的长枪舞动得更急、更猛!化作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风暴,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开出一条笔直的血路!

目标明确!气势如虹!挡者披靡!

“保护大纛!”守护大纛的狼庭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见状立刻红了眼,挥舞着沉重的弯刀和铁骨朵,如同凶猛的狼群般嚎叫着扑上来!

“滚开!”张峰双目赤红,血丝密布!他猛地催动战马,速度再增!面对前方数名悍不畏死、挥舞着狼牙棒和巨盾试图组成人墙的亲卫,他竟不闪不避!长枪如毒龙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刺入一名巨盾手盾牌与手臂连接的微小缝隙,手腕一抖一绞!惨叫声中,那沉重的巨盾连同持盾的手臂竟被生生绞飞!缺口乍现!张峰人马合一,如同失控的黑色战车,狠狠地撞入缺口!长枪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噗嗤”一声,洞穿了另一名亲卫百夫长厚重皮甲下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那百夫长壮硕的身体直接挑离了马背,甩向后方!

战马长嘶,张峰已如旋风般冲至那杆巨大的苍狼大纛之下!守护在旗杆旁的最后两名亲卫目眦欲裂,狂吼着挥刀劈砍!

张峰看也不看,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侧,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斜劈而来的刀锋,冰冷的刀风几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与此同时,他右手的长枪如毒蛇吐信,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嗤”的一声,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另一名亲卫的咽喉!左手却闪电般拔出鞍侧的备用战刀,借着战马前冲的惯性,反手一刀撩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划过!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根碗口粗细、裹着厚厚兽皮的坚硬旗杆,竟被这饱含怒火与巨力的一刀,从中生生斩断!

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苍狼大纛,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发出沉重的呻吟,如同被斩首的巨兽,轰然倒塌!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染满鲜血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猩红的雪泥!

“大纛倒了——!”

“左谷蠡王的大纛倒了——!”

惊恐绝望的呼喊声瞬间如同瘟疫般在狼庭前锋中蔓延开来!主帅的象征轰然倒塌,带来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是精神上的彻底崩溃!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前锋阵型彻底瓦解!狼骑们如同无头的苍蝇,惊恐万状地调转马头,互相冲撞践踏,只想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撤!快撤!”张峰果断勒马,长枪高举,发出雷霆般的命令!他深知见好就收。一千铁骑,在敌阵中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凿穿、斩旗,已是极限!再恋战,必将陷入重围!

凉州铁骑闻令,没有丝毫迟疑。如同来时般迅猛,又如退潮般干脆!他们紧跟在张峰身后,调转马头,如同黑色的铁流瞬间脱离混乱的战场,朝着朔风关洞开的关门疾驰而去!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战场,无数倒毙的人马尸体,燃烧的火把,惊恐的惨叫,以及那面被践踏在泥泞雪地里的苍狼大纛。

城门在凉州铁骑最后一人冲入后,再次轰然关闭,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关外的喧嚣与血腥。

关墙上,早已是欢声雷动!守军们用刀枪拍打着盾牌,发出震天的轰鸣,所有的悲愤、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世子神威的无限敬仰!

“世子威武——!”

“凉州必胜——!”

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沉沉的夜幕都撕裂开来!

张峰驻马在关内的校场上,微微喘息。冰冷的汗水混杂着溅上的血污,顺着额角滑落。他抬起头,望向关墙之外那片依旧被暗红火海笼罩的远方,狼庭的主力大军正在那里集结,如同蛰伏的巨兽,阴影更加庞大深沉。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小胜,只是斩断了它探出的利爪,远未伤及其根本。

他缓缓调转马头,目光下意识地越过巍峨的关墙,投向南方,凉州城的方向。那里,有他刚刚安葬的父亲,有他留在灵堂中、抱着“寒渊”剑独自面对冰冷棺椁的妹妹……

就在他目光触及南方天际的刹那!

一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滴入墨汁的鲜血,突兀地在凉州城方向那片深邃的夜幕中刺目地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三道笔直的狼烟烽火,带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如同地狱伸出的巨爪,撕裂了沉重的黑暗,在遥远的天际线上冲天而起!直贯苍穹!

张峰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凉州城!烽火!

那是……后方腹地遇袭的最高警讯!

最新小说: 魔门女修只想种田,开局五个逆徒 三十里路云和月 红衣铁骑女神侠,林绛霄传奇 合欢宗修女太撩,四个绝色炉鼎宠 论走对一条正确道路对人生的影响 陛下,她是凡间月 点点灯火煞星辰 雷流 万界鸣龙 冠世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