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叶稷低沉而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储君之位,乃国本,岂能轻言废立?皇太女行事虽有不妥,然其心…未必不念及社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惊愕抬头的臣子,语气加重,“捣毁他国神庙,确属莽撞。然而恢复玄司供奉,亦是拨乱反正之举!”
“玄司神君是我北国千年守护神,根基深厚,岂会因一时之厄便彻底舍弃其地?此事,朕自有考量。尔等不必再议!退朝!”
“陛下!!”王嵩还想再谏。
“此事,不必再议!”叶稷的声音不容置喙,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压得几位老臣喘不过气,只得将满腹的不甘和忧虑咽下,颤巍巍地叩首告退。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叶稷一人。
方才强撑的威严瞬间垮塌,他疲惫地靠进宽大的龙椅里,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
失望吗?当然失望。
愤怒吗?怎能不怒!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男人,一个邻国神君的化身,他的女儿,北国未来的君主,竟昏聩至此!
断送国运,如今又鲁莽行事,彻底开罪南境…哪一桩哪一件,都足以废黜她十次!
可是……
叶稷的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张温婉却带着病容的脸庞。
那是叶北的生母,他早逝的皇后。弥留之际,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满是哀求和不舍,“陛下…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她…她是不同的…玄司神谕…”
玄司神谕!
叶北出生之日,玄司正殿沉寂百年的主神像曾短暂降下神谕,“此女,乃吾命定之契,亦系北国兴衰之机。”
命定之契!
也正因这道神谕,在北叶展现出对白殷化身那近乎疯魔的痴恋、做出种种荒唐事时,他虽震怒、失望、痛心疾首,却始终没有真正放弃她,没有剥夺她的储君之位。
他一直在等,等那渺茫的“命定之契”应验,等玄司神谕中的转机出现。
如今,玄司震怒归墟,这契约似乎成了最大的讽刺和笑话。
女儿火急火燎地恢复供奉,更像是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叶稷叹了口气,充满了帝王的无奈、父亲的痛心,以及对那虚无缥缈神谕最后的、渺茫的……一丝期待。
他力排众议保下她,押上的,是北国的国运,也是他对亡妻的承诺,和对那道神谕最后的赌注。
丫头…你这次,是真的醒悟了…还是又一次,将北国推向更深的深渊?
朝堂上的种种,叶北自然是知晓的,她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膝盖上绑了两层厚厚的棉垫子。
一切整理妥当,她才慢慢悠悠的朝着大殿的方向去。
今天她就是来卖惨的。
金銮殿外风雪呼啸,朱漆大门上的狴犴铜环被吹得铮铮作响。
叶北跪在殿前冰凉的青玉阶上,玄色储君朝服被寒风灌满,发间金冠早已取下置于身侧。
这是北国请罪的最高礼仪——负冠请罪。
早些原身把原本准备拨给云泽郡的神器巴巴的送到了白殷的神庙,导致云泽郡沦陷。
原剧情里,就在今日,兵部尚书死诫,原主被贬为庶民。
“太女殿下这是做什么?”御史大夫王嵩踏着积雪走来,瞧见叶北身侧的金冠,冷嗤了一声。
玄司神君归墟,白殷神君震怒,北境十三州妖魔食人……
一件件一桩桩,这位皇太女殿下现在来请罪,怕不是要故技重施!
“孤来请罪。”叶北睫毛上的冰晶簌簌落下,露出那双灼亮的眼睛,“劳烦大人通传一声。”
殿内传来争执声,隐约听见“废储”“祭天”等字眼。
当殿门终于轰然洞开时,扑面而来的暖流裹挟着愤怒轻蔑的视线。
也不怪这些大臣如此,实在是这原主骚操作太多。原主先前为了逃避惩罚,没少使苦肉计卖惨。
她捧起金冠,在群臣的注视中膝行而入,玄衣下摆拖出长长的雪痕。
“儿臣有罪,请父王治罪。”
额头触地的瞬间,她听见此起彼伏的冷哼。
老丞相颤巍巍出列,“陛下!老臣方才收到急报,苍梧关昨夜被破,守将死守殉国!”
老丞相这是生怕陛下再像之前那般包庇她,这是故意挑这个节骨眼上说起此事?
叶北抿唇。
也不怪这些大臣,原主脑子有坑祸害北国至此,换作是她,有这样的储君,早就另择贤主了。
果然——
众臣听了老丞相的话,皆用痛恨的目光看着叶北。这些可都是皇太女断绝香火带来的后果!
就连坐在龙椅上的叶稷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脸沉痛,最后目光一转,不再看叶北。
兵部尚书更是赤红的双眼,扑通一声跪地,老泪纵横,“陛下,我儿镇守云泽郡,今晨传来雪书——”
他抖开被藏在怀里的麻布,上面赫然是密密麻麻写满的雪字。
“够了!”龙椅上的叶稷拍案而起,却在看到女儿苍白脸色时喉结滚动。
这个曾为她力排众议的君王,此刻眼中满是沉痛的失望,“逆女,你还有何话说?”
“儿臣无话可说。”
叶北突然重重叩首,手中金冠落地发出清越铮鸣。
再抬头时,唇角竟噙着决绝的笑意,“大错已经铸成,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故请命亲赴妖界,迎回玄司神君,拯救我北国万民。”
满殿哗然。
“荒谬!”王嵩怒斥,“玄司神君已归妖域,岂是殿下一介凡人能寻回的?更何况如今妖魔肆虐,殿下这是去送死!”
“正因为我是罪魁祸首。”她突然站起,惊得侍卫们按住刀柄。玄衣广袖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竟有几分铁骨铮铮的风发意气,“三年前是我亲手断供香火,如今该由我亲手续上这道因果。”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斑驳的兽皮,展开时泛出古老的血色纹路。有见识的老臣倒吸一口冷气,“雪契卷轴?你竟要......”
“以皇室血脉为引,立生死状。”她咬破手指按在兽皮上,血纹顿时亮起妖异红光,“若不能迎回神君,便让我血肉化作北境十三州的镇妖石!”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如此,即便身死,也算死得其所,当是为北国万民赎罪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震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几位老将军眼中已现动容之色,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丞相也不禁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