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寒睁眼伸了个懒腰,然后闭上眼享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忽然只觉得脸上一热,睁眼看到黎曼站在炕边上,说:“早上好啊。”然后只见黎曼一个巴掌冲着自己脸扇了过来,他翻身一躲,然后才知道刚才脸上一热是怎么回事。
“你干嘛?”陆小寒卷着被子趴在炕上说。
“你说呢?你看看什么时候了,都快中午了,在我们多兰,这都要再睡午觉了。”黎曼一屁股坐在炕上。
陆小寒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说:“那你不早叫我?快出去,朕要更衣了。”
“你还有老娘没看过的地方吗?”黎曼说着,又用手指了指那口锅,“也不用更衣了,时辰到了。脱光了进去吧,今天这是最后一次。”
陆小寒这几天早已经习惯了,在黎曼面前光着身子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他很自然的脱掉衣服坐了进去。“水温怎么样?烫吗?”黎曼这一问让陆小寒有点发懵,要知道这段时间黎曼可从来没问过他的感受,烧水感觉要煮熟他一样。
“啊,不烫,刚前几天比,这简直是天堂。”陆小寒说着,往后一躺,靠在锅沿上。
听到这,黎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起身向外走去,说:“今天治疗完,你就可以走了。”陆小寒一听,开口问:“不要我了?”黎曼没有转身,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这可不养闲人,而且你不是还要去京城找你妹妹吗?对了,你现在武功尽失,路上记得小心点。”说完便走了出去,然后陆小寒就听到黎曼的声音,“你们这些鸡娃子,老娘天天好吃好喝伺候上你们,结果还是不长肉,老娘今晚上就把你全炖了。”“这老天爷,好端端的你抽什么风,大半夜的下雨,给老娘衣服都淋坏了。”
陆小寒身子往下一沉,让水没到脖子,然后他就看到黎曼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陆小寒也没在意,反正他觉得黎曼每天都神经兮兮的,索性闭上眼不管。过了好一会,听到黎曼对他说:“时间差不多了,出来吧,旁边的衣裳你换上吧。”黎曼说完便出去了。
陆小寒掂了掂手里的包袱,咧嘴一笑,那笑里透着点满不在乎的劲儿:“这些日子,可真是……麻烦您了。”他把“麻烦”俩字儿咬得挺重,听着像是真觉得给人添了大堵。
黎曼没回头,手里那株半干的“三七”在她指间翻了个面,动作利落得有点刻意。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您这手医术,绝了!”陆小寒往前蹭了小半步,语气活泛起来,带着点他惯常的油滑,“阎王爷门口遛个弯儿,硬是让您给拽回来了。这份恩情,我陆小寒,”他顿了顿,似乎在琢磨词儿,“记心里头了!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一声令下,刀山火海……”
“用不着。”黎曼猛地打断他,声音不高,但斩钉截铁,像把薄薄的小刀片,“医者本分。换条野狗倒在门口,我也一样治。”她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像两口深井,平静得有点吓人,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李三儿。可仔细瞧,那眼底深处,像被风吹皱的水面,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还没等人看清,就沉下去了。
陆小寒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干笑了两声。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一本正经地瞅着他,尤其是黎曼这种,眼神跟能穿透人似的。“我哪能跟野狗比啊……”他试图打个哈哈混过去。
“收拾好了?”黎曼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他那个瘪瘪的包袱上,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药,按方子煎,一天两次,饭前。忌生冷辛辣,忌动气。三个月内,别想着跟人动手,你那身板,现在就是个空架子,经不起折腾。”她语速很快,一条条交代,像是在背诵早就烂熟于心的条文,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
“记下了记下了!您放心!”陆小寒拍着胸脯保证,那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能生龙活虎,“我这人可最惜命了!保证把自己当个瓷娃娃似的供起来,绝不惹事!”
黎曼又不吭声了。她走到旁边的石臼旁,拿起捣药杵,一下,一下,慢慢地捣着里面的干草药。咚…咚…咚…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特别清晰,也特别单调。晨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陆小寒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这气氛有点闷,比他当年被困在暗河的地牢里还闷。他清了清嗓子:“那……,我……这就走了?”这话问得有点小心翼翼,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捣药杵停了那么一瞬,极其短暂。黎曼没抬头,只是握着杵柄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更轻,像是从药臼里飘出来的烟:“门在那边。不送。”
“得嘞!”陆小寒像是得了特赦令,精神头又回来了,那股子玩世不恭的劲儿重新占了上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冲着黎曼的背影抱了抱拳,动作倒是挺江湖气,“后会有期!保重!”说完,转身,迈开步子就朝院外走,背影看着挺潇洒,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脚步踩在带着露水的青石小径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越走越快,眼看就要出院门了。就在他一只脚刚踏出院门槛的时候,身后,那捣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咚…咚…咚…比刚才更沉,更重,也更急。一声声,像是砸在人心坎上。
陆小寒的脚步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似的,身形微微晃了晃,但没回头。他伸手扶了下门框,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抠了一下,留下一点模糊的印子。随即,他挺直了腰背,晃了晃脑袋,好像要把什么甩掉。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那道低矮的柴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缭绕、野草丛生的小路尽头。
院子里,只剩下那一下重过一下的捣药声。咚!咚!咚!黎曼依旧背对着空荡荡的院门,低着头,手里的动作机械而用力。阳光慢慢爬高,照在她挺直的脊背上,也照在她脚边一小片被溅落的药粉上,那粉末被露水洇湿了,变成了深褐色的一小滩,像一滴凝固的、无声的泪。
正月十四,年味还没散尽,但皇帝旨意明确:挨家挨户搜查,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皇亲国戚,一概不得例外。萧宇领了命,心里明白,这既是差事,也是试探。
搜查的队伍,很快到了睿王府门前。睿王是皇帝的弟弟,萧宇的亲叔叔。王府大门打开,睿王萧承泰亲自迎了出来。他穿着家常的厚棉袍,脸上带着长辈惯有的温和笑意:“宇儿来了,快请进。陛下的旨意,我都知道了,府里上下,你尽管查。”
“皇叔见谅,职责所在。”萧宇恭敬地行了个礼,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府的庭院。府里已挂起了一些准备元宵的彩灯,但气氛因为搜查队的到来显得有些沉闷。
与此同时,就在睿王府深处,萧玉儿的闺房里,一片欢声笑语。陆小岚等三人正商议着明天如何玩耍。陆、江二人平静的表面下是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的摩擦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厢房门口。
“玉儿妹妹。”萧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门开了。萧宇站在门口,他身量极高,穿着玄色金纹的皇子常服,腰束玉带,脚踏云纹锦靴。面容俊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不容置疑的威仪。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甫一进门,目光便如实质般扫过厅内每一个角落。
萧玉儿站在屋子中间,她穿着淡粉色的袄裙,站在陆小岚二人身前,开口说:“宇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陆小岚、江瑶。”
萧宇点点头,目光在屋内缓缓扫过。然后目光在陆小兰脸上停留了一刹那,那目光带着审视、研判,还有一丝……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与兴趣。即使陆小岚此刻伪装得极其普通,但那一刹那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层刻意营造的平庸,直抵她骨子里那份独特的灵动与隐藏的锋芒。尽管陆小岚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大猎物锁定的奇异感觉,让她背脊微微发僵,却又无法控制地在心底泛起一丝涟漪——这皇子的气场,太过迫人,也太过……特别。
萧宇转身看着江瑶,开口说:“江瑶,这名字……”江瑶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对陈云舟说过自己的名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名字怪好听的。”听完这后半句,江瑶才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这陈云舟并没有告诉旁人自己名字。
士兵们开始仔细检查,柜子、床底、妆台……动作利落。萧宇将视线从江瑶身上移开,语气平淡地说:“仔细点查,别漏了。”萧宇踱步到陆小岚和江瑶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迫人的气势和淡淡的龙涎香气。他再次看向陆小岚,这次的目光更加直接,带着探究和一种近乎玩味的欣赏。
“小岚姑娘,是这京城人氏吗?”萧宇微笑着问陆小岚。
陆小岚行了一个礼,说:“承下问,小女子是江南人士。听闻京城上元夜热闹至极,特意到此想游玩一番。”
“哦?那还真是不巧,最近皇宫遭窃,父皇下令封闭四门,捉拿贼人,若是扫了姑娘的兴,萧宇在此向姑娘赔罪了。”萧宇说着竟真的向陆小岚行了礼。
“哎呀,宇哥哥,你今天和平时格外不一样呢。”萧玉儿开口道。
“哪里不一样?”
“你平时对我说话都很少,怎么今天关心起人家了?”萧玉儿说话间也带着一丝玩味脸上还有一丝戏谑的表情。这时,亲兵们搜查完毕,回禀道:“殿下,此处无异样。”萧宇微微颔首,然后轻咳一声,说:“既如此,玉儿,为兄就先走了。”说完,萧宇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亲兵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回到前厅,领队的校尉向萧宇禀报:“殿下,睿王府已搜查完毕,未发现可疑人等,亦未见失窃金珠。”睿王萧承泰一直站在阶上,脸上带着些许被惊扰的无奈,但神情坦然。他微微颔首,看向萧宇。萧宇上前一步,对着睿王深深一揖:“皇叔,今日多有叨扰,实属无奈。既无所获,侄儿这就带人回去复命,还请皇叔海涵。”
“宇儿客气了。”睿王摆摆手,语气依旧温和,“奉旨行事,何来叨扰?府上清白,不怕查。你辛苦了,快回去向陛下复命吧。”他的目光在萧宇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长辈的关切,也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谢皇叔体谅。侄儿告退。”萧宇不再多言,转身下令,“撤!”
睿王府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一场虚惊,一次心照不宣的搜查,他和睿王之间,在这平静的元宵节前夕,达成了无声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