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1 / 1)

腊月初七,卯时三刻,定北侯府正门外

朔风卷着碎雪粒子,抽打在沈清语单薄的身体上。她身上那件刺眼的粉红嫁衣,像一团被雨水打蔫的劣质绢花,勉强挂在清瘦的骨架上。八名短打家丁,个个绷着脸,喘着粗气,将一口三尺长、一尺宽的薄皮棺材,“哐当!”一声,重重撂在冰冷的青石阶上,震得台阶缝隙里的冻土簌簌落下。

“侯府迎亲!闲人退避——”管家扯着公鸭嗓子,一双鼠眼却只斜睨着台阶下那抹寒酸的粉红,嘴角撇得快压不住讥笑,“都听真咯!咱家世子爷的命,那是有龙气护着的!就是冲喜,也得讲个体面!”

他枯瘦的手指越过肃立的石狮子,直戳向正门旁那扇仅容一人佝偻钻过的黑漆小门洞,门楣上歪歪扭扭贴了张褪色的“喜”字,活像个嘲讽的鬼脸。

“二小姐,”管家下巴抬得比头顶的瓜皮帽还高,“侯府规矩大,您这‘贵人’,请——挪玉步,打这‘福门’进府,给世子爷添福添寿去!”

围观的人墙瞬间爆发出压低的哄笑和肆无忌惮的议论。

“哎哟,这就是沈国公府那位庶出的二小姐?穿这粉,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呸!什么国公府小姐,不过是个外室爬床生下的贱种!给嫡姐提鞋都不配的玩意儿,也敢替嫁?”

“瞧见没?那口棺材!啧啧,给世子冲喜用,她自己就是那药渣,用完就得丢进去埋喽!”

“贱命配薄棺,天造地设!哈哈哈……”

刻薄的言语如冰锥,刺得人生疼。沈清语低垂着头,露出的半截雪白脖颈,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细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盖住了瞳孔深处那点骤然迸裂的幽光。她蜷在粉红嫁衣宽袖里的手,死死攥住了袖中一枚冰凉坚硬的物件——那是她醒来时,在这具身体破烂衣襟里唯一找到的东西,半截磨得尖锐的银簪头。

沈清语动了,她没看管家也没理会那些议论,她像是终于站不稳般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向那口散发着劣质油漆味的薄棺材。

“哎你!”管家一惊,伸手想拦,却见她双手猛地撑住棺材边缘,铆足了力气向后一顶!本就分量不重的薄棺,被她骤然爆发的力量推得滑动半尺,“哐啷!”一声巨响,狠狠撞在“福门”那低矮的门槛上!

腐朽的薄木怎经得起这般重击?“咔嚓嚓!”几声裂响,棺材瞬间四分五裂,扬起一片呛人的木屑粉尘。

哄笑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沈清语缓缓直起身,绯色盖头被风吹落一角,露出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和眼角下那点嫣红的泪痣。她掸了掸嫁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刚发现眼前的狼藉,纤细的指尖点着碎木板,嗓音清凌凌的,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哎呀,”她微微歪头,泪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那双抬起的眼眸却澄澈无辜,“侯府的‘福门’……原来这么不结实吗?轻轻一碰就塌了?这薄棺,连侯府的门槛都撞不碎,怕是……承不住世子爷的福寿吧?”

说着,她那双缀着补丁的绣花鞋,毫不避讳地踩上碎裂的木板,“咔嚓”一声轻响,如同踏碎某种可笑的体面,一步步迈过门槛的碎屑残骸,直直面对已然洞开的朱漆正门内黑沉沉的回廊。

“放肆!反了你了!”管家反应过来,气得脸膛紫红,跳着脚就要指挥家丁:“给老子捆……”

“轰隆隆——!”

密集如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街口的混乱。人群如潮水般惊惶退散,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烈马如离弦之箭冲到近前!

“吁——!”

马鞭破空尖啸。马背上的青年猛地勒住缰绳,健马前蹄高高扬起,带起的劲风几乎掀翻管家头上的瓜皮帽。

玄色织金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露出里面暗绣云纹的锦袍。青年面如冠玉,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唯有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此刻正酝酿着风暴般的愠怒和一种刻入骨髓的、看向尘埃时的不屑。

定北侯世子,谢景行。

他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管家,扫过碎裂的棺木狼藉,最后,才落在台阶下那个穿着粉红嫁衣、挺直了背脊面对他的少女身上。

仅仅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根碍眼的野草,或者……一堆待处理的垃圾,他甚至连马都懒得下。

“怎么回事?”谢景行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裹着寒冰,“时辰已到,人还晾在门口?晦气东西也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他的视线掠过沈清语那身刺眼的粉红,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沈家送来的替死鬼罢了。押进去关柴房,看好,别让她死在成亲前坏我府上气运。仪式……三日后,别误了吉时。”

他挥挥手,不耐烦地驱赶着眼前的障碍,仿佛眼前的女子还不如一粒微尘。

管家得了命令,立时腰板硬了,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恶狠狠扑向沈清语。

“世子爷——”沈清语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在嘈杂之后的寂静里,却异常清晰。

谢景行正要拨转马头离去的动作一顿。他眉峰蹙起,终于纡尊降贵般,目光再次投向台阶下。少女依旧站在那里,粉红的劣质绸布被风卷着拍打她纤细的腰身,脆弱得像随时会被风雪折断的苇草。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无害又可悲的“替身”,此刻却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谢景行心脏猛地一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本该怯懦、含泪、无助的清澈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的并非哀求,而是……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恨意和轻蔑!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他高高在上的傲慢里!

没等他惊怒发作——

“刺啦——!”

裂帛之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注视下,沈清语抓住自己粉红嫁衣的前襟,双臂用尽全力向两侧狠狠一撕!

劣质的绸缎应声而破!粉红色的碎片如同被撕碎的蝶翼,在北风中狂乱飞舞!

露出了下面素白的中衣。

更露出了,中衣上用某种刺目的、深褐接近黑色的液体,一笔一划写成的两个遒劲大字——

休!夫!

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在所有人震惊到极致的瞳孔倒影中,沈清语踩着碎裂的棺材木板,一步,一步,踏着石阶向上!

她身形依旧单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甚至步伐还有些微颤。可她每一步踏出,都像是踏在谢景行心口那层名为“尊贵”的薄冰上。

她终于在离马首咫尺之遥停下,微微踮起脚——因为谢景行坐在马上,实在太高。

染着凤仙花汁的、因冻饿而指甲青白的纤细指尖,如同抚过一件肮脏的器物,轻轻拂过谢景行因震怒而暴起青筋的、俊朗逼人的脸颊侧方,留下一点冰冷的触感。

下一刻——

“啪!”

一叠折叠得方正、浸透着暗褐色干涸字迹的素绢,如同砸向丧家的白帆,重重拍在谢景行高挺的鼻梁上,又顺着他的脸滑落下来,露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少女清凌凌的嗓音不高,却像是重锤,敲碎了整个长街的寂静:

“世子爷,您听清楚——”

“不是侯府选我替嫁冲喜——”

“是我沈清语,今日!休你!”

空气凝固了!连风声都仿佛被冻住!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张飘落的“休书”上,又猛地抬头,看向马背上那个已然彻底石化的身影。谢景行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只剩下被羞辱的、不敢置信的惨白,随即又被火山喷发般的暴怒染成一片骇人的赤红!

“你……”谢景行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野兽般的声音。他猛地攥住缰绳,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眼中杀机毕露!另一只手,已然按在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玄铁剑鞘嗡鸣,似乎要饮血才能平息主人的滔天怒火!

就在这时——

“景行!”

一声娇柔得能滴出蜜的惊呼从侯府门内传来。一个穿着水红色遍地金妆花袄裙,满头珠翠的身影急匆匆奔了出来,正是沈清音的贴身丫鬟扶着的沈国公府嫡长女——沈清音!

她一眼瞧见台阶下的狼藉和谢景行铁青的脸色,再看沈清语身上撕裂的嫁衣,心念电转,脸上瞬间挂满了心疼和着急:“哎呀我的傻妹妹!你这定是连日担惊受怕犯了癔症了!”她提着裙摆碎步下阶,作势要去拉沈清语的手腕,一副要替她求情的模样,“景行,快别怪她!我这就带她回府好好请大夫瞧瞧……”

沈清音的手还没碰到沈清语。

一只冰冷的手,快如闪电般地反手抓住了沈清音精心保养、涂抹着蔻丹的手腕!

沈清音错愕地抬头,正撞入沈清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里。

然后——

“啪!!!”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几乎盖过所有声音的脆响,骤然爆开!

沈清音只觉得左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倒退两步,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散乱下来!她捂着脸,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看着那个一向被她踩在脚下、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庶妹!

沈清语却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白的帕子,一根一根,细细擦拭着自己那只刚刚甩出去的、纤细柔弱的手。

“姐姐莫怪,”她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无辜,对着眼睛瞪得像铜铃、脸颊迅速肿起五道指痕的沈清音,语气甜软,“你脸上……沾了只吸血的苍蝇呢。妹妹帮你打掉啦。”

她说着,甚至还探头看了看沈清音红肿的脸颊,满意地点点头:“嗯,干净了。”

“啊——!!!沈清语!你这个贱人!”巨大的羞辱和疼痛让沈清音彻底失态尖叫。

“贱人!你找死!”目睹此景的谢景行,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暴喝声中,“锃——”寒光出鞘!

玄铁长剑带着刺骨的杀意,撕裂空气,直劈沈清语面门!

太快!太狠!裹挟着武将世子的全力一怒,沈清语根本避无可避!凌厉的剑气割断了沈清语额前一缕飘落的乌黑发丝!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刹那——

“嗡——!”

“住手!!!”

几乎是同时!远处街角一家名为“听涛阁”的茶楼二层雅座,一扇临街的花窗被猛地推开小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侧影探出,手中一枚小小的酒盏似的东西被捏得粉碎!残存的酒液飞溅出来

最新小说: 爱你比喜欢多一些 少帅追妻路漫漫 恣意肆意 辞丹阙 憨憨相公把钱都给我 望曦闻 绑定造星系统,顶流们跪求资源 卸甲将军寡妇妻 穿成傻千金,预知厄运整顿豪门 混沌谶:双生花逆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