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起死回骸(1 / 1)

薛疏漠然着脸:“长公子,俞沁之死只是一个开端,你想一想这些年侯府或她得罪过哪些人,你们究竟是太子党还是皇子党?”

薛疏不肯言明真相,可真相就那么呼之欲出。

俞繇浑身不适,强撑着心神追问:“那她是什么用意?”

“俞沁之死,必有人要顶罪,她不做替死之人,侯府为查此案又要得罪谁?所有人都盼着她去死,长公子也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薛疏从袖中取出一张布帛,四周并不平整,看得出是匆忙从衣裙上扯下的,一个角还绣着姜汁色的花,被血污涂得妖冶。

“这是四姑娘留给你的血书。”

俞繇始终缄默,身体也迟迟没有回应,薛疏没顾那么多,把血书塞入他衣襟内。

“那日醉酒,我一时失控险些失手杀了她,她临死前却没同我计较,想来,也不会与长公子计较什么‘见死不救’。”

俞繇松手,拿出血书攥在手里,薛疏的话被他忽略,他连告辞都没有转身而去。

俞繇脸上划过一点冰凉,他近乎是拖着双腿走回去的,每一步都如受沉铅累赘。言攸之死仿佛把他的魂魄连带着引入了阿鼻地狱。

“清和。”

……

“阿兄,不喜欢清和,为什么不让清和嫁人?”

“阿兄,只有你对我好。”

“阿兄,清和说过,在侯府,我最不可能欺骗的就是你。”

“阿兄,如果我不是瘸子,一切会不会好一些。”

“阿兄,什么左少卿右少卿都不重要,我只想离开侯府,离你远一些……”

言攸的絮叨被写进血书,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乱成了一团团血花,和着俞繇的泪读不清了。

俞繇仍记得:四年前,父亲让他南下雍州去找四妹。

他有两个妹妹,二妹俞澜与他一母同胞,三妹俞沁是姨娘庶出,至于这个四妹的来历……可能是父亲的露水情缘。

俞繇找到四妹时,她已经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在酒楼中当奴作婢,做的尽是些粗使杂活,那一手的伤、被作践坏了的细嫩皮肉无不证明她先前也过着优渥的生活。

四妹的手尤为狰狞丑陋,偏生她生就一副桃李面容,两相比对,只衬得这美人凄凄惨惨,叫人无端生怜。

俞繇赎走了她,是父亲的命令,也是他的私心。

上玉京之后,四妹只以养女身份留在侯府,二妹三妹与她多生龃龉,她在侯府的日子不见安生,再后来她考上了行止学宫,一众同窗又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出身,四妹的身份常受诟病,成了被他们欺侮的对象。

俞繇身为长兄,素来善待姊妹,尤其是知道言攸过得苦,更加照顾,时间长了,言攸自然与他最亲近。

只有俞繇晓得自己是什么心思,自雍州与她一见早就方寸大乱,那时的她就快及笄,他很难把她单纯视作是血亲。

他开始避嫌、疏离,和言攸生了隔阂,她好像误以为是被长兄厌弃了,盘算着出嫁、离开侯府,毕竟她一贯是沉默且恭顺的,遭人厌恶也只会把自己的生存空间一再压缩,急于回避。

血书里的话多直白,像是他的四妹还在他身边一脸正色地与他交谈,像是嘴里含着一团血逼自己勿念勿怨。

分明是春日了,可俞繇只觉凉过三冬,不然怎么会连手指都难以屈伸。

所谓人去楼空,他在言攸的院落中看了许久,久到忘记时辰、旷朝,谁劝都无用。他细数着每一件旧物,才发觉她早就没留下什么,或者说,她来到侯府的这两年,本就不曾拥有什么。

如果案发时,他能作证言攸不是凶手,哪怕是作伪证,缓一时,她也不至于落得认罪后自戕的凄凉。

俞繇的逃离压断她最后一点念想。

连律法都说“亲亲得相首匿”,人尽皆知侯府从没把她视作亲人。

“阿兄,我好想回雍州,可是为什么我会经历屠家,为什么只剩我一人苟活,玉京城的人都在逼我死,他们是故意,你是无心……”

这是言攸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血淋淋地扎进魂魄。

言攸的质问,他都有答案:因为她身上流着长宁侯的血。是父亲命人去毁了她原本的一切,可在带回她之后又并没有给予几分珍重。

俞繇枯坐在她院中,俞澜回了侯府斥问:“阿兄你究竟要作践到几时?旷朝几日了?若不是殿下替你圆了过去……”

好吵。

俞繇丧着头道:“我无事,自有分寸。”

俞澜讽笑出声:“你有分寸,为了一个瘸子寝食难安,阿兄啊,你多少是有些色令智昏了。”

院中突然多了十来个家奴,俞澜命他们将言攸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清理了出来,当着俞繇的面焚毁。

“放肆!”

但拦也无用。

“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子,要消失得彻底。”

“滚出去!滚!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整个侯府,父母亲、兄长姊妹、老少家仆一同逼死了言攸。

那日不欢而散,俞澜有整整半年没有回过侯府。

*

春日里,俞繇总是容易梦见她,醒来后又是整宿无眠。

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岐黄之术治不好他的病,他便开始去拜神。

“长公子,近日倒春寒,何必如此折腾呢?”家奴小心侍候在他身侧。

俞繇阖下眼,永远是这副无悲无喜的模样:“我怕是没多少时日能折腾了。”

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中还整日催他成婚。

成婚?成婚做什么?将死之人娶妻,也是贻误他人。

清和到死也没有出嫁,他到死也不想娶妻纳妾。

俞繇拈着香,稀薄烟痕过眼反而催人生悲,今日恰巧是言攸的忌日,就当是悼念她了。

“长公子,奴婢听闻:墨家秘术,可起死回骸。”

俞繇淡淡瞥向他:“起死回骸?”

家奴轻咳:“虽然只是形貌相似的偃甲人。”

俞繇眸中那点光亮又熄了,“死物终究是死物。”

家奴却连连摇头:“不不不,长公子,近日京中的百戏坊里就有偃偶演戏,看得人直咋舌。”

“长公子,四姑娘生前喜爱这些奇技淫巧,今日休沐时间充裕,您要去瞧瞧吗?”

俞繇上了马车,好生整理着衣襟,听到那话后竟应下来:“去看看。”

城西的戏坊颇为热闹。

俞繇仰望楼阁,戏坊的伶人戴着面具正俯视着他,一动未动,分不清是活人还是家奴口中的偃偶。

蓦地,“偃偶”发出声音:“下一折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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