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尽头，冰宫如一头匍匐的巨兽，通体幽蓝，冷焰浮动。即墨幽邪孤身而至，银发披了满肩霜雪，衣袂被风掀起，像一面猎猎作响的玄旗。宫门高十丈，以整块玄冰雕成，门上嵌着一轮冰镜，镜面映出她的影子——眉目冷寂，唇角却带着一点讥诮。
她抬手，指尖轻触冰镜，镜中影子忽地碎裂，化作千万冰屑四散。宫门无声自开，一股极寒之气扑面而来，夹着陈年血腥味，像从地底深处渗出的幽咽。
宫道漫长，两侧冰壁嵌着长明灯，火焰竟是幽绿色，照得冰面泛起诡异波纹。即墨幽邪缓步前行，靴底踏在冰上，发出细微“咔嚓”声，每一步都似踩在骨裂之上。
尽头，冰阶百级，阶上悬着一具冰棺，棺中男子身着银甲，面覆雪色面具，只露出薄唇与下颌一道旧疤。他双手交叠于腹，指间握着一截断箫，箫身裂纹里凝着暗红血痕。
即墨幽邪停于阶下，抬眸：“雪主，别来无恙。”
冰棺中人未动，却有声音自四面八方涌来，低沉如冰下暗潮：“幽邪，十年之约，你迟了三年。”
“三年弹指，”她轻笑，指尖抚过冰阶，寒气瞬间爬上她指腹，凝成薄霜，“你却老了。”
“老？”那声音带了几分嘲弄，“我早已死在你剑下，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守着这座冰墓。”
即墨幽邪垂眸，指尖轻弹，霜花碎成雪粉：“当年你欠谢家一百三十七条命，今日我来讨。”
冰棺震颤，面具下传来低低叹息：“谢家之祸，非我一人之罪。你明知幕后另有其人，何苦执着？”
她抬眼，眸色冷如寒星：“幕后是谁，我自会查。但你，是递刀之人。”
幽绿火焰忽地暴涨，冰棺四周浮现无数冰刃，刃口对准即墨幽邪，寒气割面。她却纹丝不动，银发无风自扬，像一簇逆雪的焰。
“幽邪，”雪主声音忽柔，“你可知我为何守在此处？”
即墨幽邪不语。
“我在等你。”雪主轻叹，“等你亲手再杀我一次，好让我……彻底解脱。”
冰刃骤起，破空而来。即墨幽邪袖中滑出一柄薄刃，刃长三寸，通体透明，像一截凝冰。她手腕轻振，薄刃化作流光，所过之处冰刃尽碎，碎屑四溅，竟在空中凝成一朵朵六角霜花，缓缓坠落。
霜花触及冰阶，阶面寸寸龟裂，裂纹迅速蔓延至冰棺。棺盖轰然碎裂，雪主坐起，面具脱落，露出一张苍白面容——眉眼与即墨幽邪竟有五分相似，只是左颊一道旧疤自眼角划至唇角，像被岁月劈开的一道深渊。
他抬手，断箫横于唇畔，吹出一缕幽咽箫声。箫声所至，冰壁现出无数裂痕，幽绿火焰顺着裂痕游走，瞬间布满整座冰宫。
即墨幽邪足尖一点，身形已掠至冰阶顶端，薄刃直指雪主咽喉：“当年你以箫声诱我入阵，今日我便以箫声送你归尘。”
雪主低笑，笑意苍凉：“幽邪，你可知我为何戴面具？”
即墨幽邪指尖一顿。
“因我这张脸，像极了你母亲。”雪主声音轻得像雪落，“你母亲死前，求我护你周全。我护了，却护成了今日之局。”
即墨幽邪眸色骤寒，薄刃贴紧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线，血落在冰上，竟凝成赤红冰珠，滚落阶下。
“你胡说。”
雪主抬手，指尖轻抚她银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瓷器：“幽邪，你从未信过人，唯独信我。当年我亲手将你送入谢家，原想借谢氏忠骨为你铺路，却未料反害了谢氏。你恨我，应当。”
冰宫震颤，幽绿火焰顺着冰壁爬上天顶，穹顶冰层开始融化，水珠如雨坠落。即墨幽邪手中薄刃微颤，雪主颈侧血线更深，他却纹丝不动，只静静望着她，眸中映出她苍白面容。
“动手吧。”雪主轻声道，“杀了我，你便自由。”
即墨幽邪却忽然收刃，转身望向冰宫外，雪幕深处，一道瘦削身影正艰难跋涉而来——谢长庚抱着婴儿，焦木剑横在胸前，踏雪而至，眉目间满是倔强。
雪主低笑：“你带了谢氏遗孤。”
即墨幽邪不语。
“也好。”雪主抬手，断箫指向婴儿，“谢氏血脉，沈氏血脉，皆在你手。幽邪，你终将成为你最恨的人。”
即墨幽邪回眸，眸色冷冽：“我成不了任何人，我只是即墨幽邪。”
雪主叹息，身形忽地化作万千冰屑，四散而落，只余断箫坠地，发出清脆一声。冰宫开始崩塌，冰层寸寸碎裂，幽绿火焰熄灭，黑暗如潮涌来。
即墨幽邪掠下冰阶，掠至谢长庚身前，一把抓住他手腕：“走！”
二人冲出冰宫，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整座冰宫塌陷，万年玄冰碎成齑粉，雪雾冲天而起，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谢长庚抱紧婴儿，喘息未定，却见即墨幽邪掌心多了一物——那截断箫。箫身裂纹里凝着暗红血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她垂眸，指尖抚过箫身，声音轻得像雪落无声：“雪主已死，旧誓已了。谢长庚，你的仇，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章风雪归途
雪原尽头，天色渐明，晨曦透过云层，照在雪地上，泛起淡淡金辉。即墨幽邪与谢长庚并肩而行，婴儿在襁褓中睡得安稳，小脸被冻得红扑扑，像雪中一点朱砂。
即墨幽邪忽地停步，转身望向雪原深处，那里，冰宫塌陷之处已化作一片茫茫雪谷，再无痕迹。她指尖摩挲断箫，眸色深不见底。
谢长庚低声问：“先生，雪主……真的是你……”
“旧人。”即墨幽邪打断他，声音淡得像雪，“已死之人，不必再提。”
她抬手，断箫抛向空中，箫身旋转着落入雪谷，瞬间被风雪掩埋。
“走吧。”她率先转身，银发在晨光中闪着碎金，“回云渊城。沈氏虽亡，幕后之人未现。你的仇，我的债，都要一桩桩清算。”
谢长庚抱紧婴儿，焦木剑在晨光中泛着乌光，像一截凝夜的炭。他抬步跟上，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一长一短，渐渐被晨光拉长，像两条不肯相交的线，却又始终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