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睡一觉就好了(1 / 1)

程立言下意识地将小莲往身后护了护,指节因为用力捏紧而泛白,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长公主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身后的小莲身上,那目光里闪烁的绝非仅仅是怜悯,更是一种热切和兴奋。

这近乎赤n的打量,像一盆滚烫的污水泼在脸上,程立言只觉脸颊烧得厉害,一股混杂着羞愤与屈辱的情绪直冲喉头。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沦为权贵眼中可供赏玩的物件。

“哥哥?”

小莲被他骤然绷紧的脊背吓了一跳,怯生生扯了扯他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瞟向马车里那个美得像画中仙的“漂亮姐姐”。

她不懂什么太医不太医,只模模糊糊觉得是自己抢了点心闯了祸,才让哥哥这般紧张。

小丫头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努力把嘴里噎着的包子咽下去,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急意:“小莲错了……求你别怪我哥哥……”

她挣开程立言的手,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对着马车重重磕了个头,“小莲不用看大夫的,哥哥说……说睡一觉就好了……”

孩童特有的软糯嗓音里,强撑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懂事,那故作轻松的天真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人心尖上,更让程立言心口一阵绞痛。

“哦?睡一觉就好了?”杨千月轻轻重复着小莲的话,尾音微微上扬,“令妹如此这般乖巧懂事,你忍心让她日日受这病痛之苦,每晚都靠‘睡一觉’来挨过去么?只怕这咳疾夜里比白日还要更严重一些吧?”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何必跟本宫置气,给了不要,平白让孩子遭罪。”

空气仿佛凝固了。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从跪着的兄妹身边掠过。

点心铺老板娘早已吓得缩回了铺子里,只敢从门缝里偷看。路人更是远远避开,不敢靠近这辆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华贵马车。

跪在地上的小莲打着哆嗦,往哥哥身边凑了凑,低低地咳嗽了起来,小脸涨红,小手塞进哥哥手里,“哥哥,我冷……”

程立言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长公主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睡一觉就好”是他哄骗妹妹的谎言,此刻被当众戳穿,更显无力。

他低头看着小莲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微微急促的呼吸,攥着她冰凉的小手,看着她眼中对“漂亮姐姐”那混杂着畏惧和一点点希冀的光芒。

若他为了这救命的稻草而踏入那传闻中污秽不堪的公主府,去做那些……龌龊之事,他如何再面对妹妹纯净的眼神?如何再做她的榜样?

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只要明年春闱能中举,哪怕是个同进士出身,也能谋个小官有些俸禄,就能请好些的大夫,用好些的药。

小莲的病并非急症,只是需要静养和持续的调理。如今有了长公主“赏赐”的五十两银子,更是解了燃眉之急,足以支撑到那时。

总会好起来的。

他不能为了眼前的捷径,断送了自己和小莲的清白与未来。

程立言深吸一口气,跪拜在地上,“学生……叩谢公主殿下天恩!只是学生一介草芥,靠街头鬻画勉强糊口。仙芝堂诊金之巨非学生所能承受。殿下恩典,学生……学生万死不敢领受!”

杨千月心道,这么多人看着呢。自己的骄横跋扈、好色任性的长公主人设不能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那双美眸微微眯起。

她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寒意,清晰地穿透寒风:“诊金?”

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轻蔑,“程立言,你是在跟本宫算银钱,还是觉得本宫的好意配不上你这‘清高’?”

杨千月话锋陡然一转,带着被拂逆的恼怒。

“好哇!本宫因苏贵妃有孕,皇兄大赦天下,本宫心念小皇子,正想多行善事为他积福!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推三阻四,百般搪塞!是觉得本宫的好意沾不得,还是……”她声音陡然转厉,字字诛心,“嫌弃小皇子的福气,你程家要!不!起?!”

“小皇子福气”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程立言身体猛地一僵,昨日皇榜昭告苏贵妃有孕、大赦天下之事瞬间涌入脑海。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杨千月故作气恼地骂道,“哼!本宫没空与你纠缠。如意,把银子拿给他,再把本宫的手炉拿过去!省得有人说本宫苛待稚童,坏了小皇子的福分!气煞本宫!起驾!”

“唰啦!”车帘被狠狠甩下,隔绝了内外,那动作带着十足的恼怒与不耐烦。

如意快步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那沉甸甸的锦袋放在程立言面前的石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接着,她将一个赤金嵌翠、精致华美的手炉不由分说地塞进小莲怀里。那手炉触手温润,瞬间驱散了小莲指尖的寒意。

“小丫头,拿稳了。”如意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程立言惨白的脸,“这手炉是宫里的东西,赤金为骨,翠玉做饰,暖得很。若是炭冷了,记得添。若是……手头实在紧,寻个识货的当铺,换几副好药也尽够了。”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进程立言耳中。

小莲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从未见过的精美物件吸引了,暂时忘了害怕和寒冷,。

她一脸惊奇地抱着手炉,小手好奇地抚摸着上面冰凉莹润的翠羽浮雕和温热的赤金炉壁,小声惊叹:

“哥哥,这盒子好暖和,好漂亮呀!上面还有亮亮的小鸟!”

程立言跪在冰冷的尘埃里,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起驾!”

吉祥高声唱喏,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程立言跪在地上,看着那辆马车碾过石板路缓缓驶离,扬起的尘烟呛得他喉咙发疼。掌心里的银袋沉甸甸的,像揣了块烙铁。

周围死寂片刻,忽然响起窃窃私语。

“那不是卖字画的程秀才吗?怎么惹上那位主儿了?”

“啧啧,长公主殿下……那脾气,啧啧!程秀才也是倒霉!”

“何止脾气?听说荒唐得很!前几日梅大人过府‘论画’呢!”

“听说还有将军府的二公子上门教‘射箭’呢!”

“嘘!小声点!”

“快走快走,不要命了?”

细碎而充满恶意的议论如同毒虫,从各个角落钻入程立言的耳朵。那些“论画”、“荒唐”、“强请”的字眼,像毒蛇般噬咬着他最后的尊严。他只觉得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怜悯和看好戏的嘲弄。

程立言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踉跄。

他一把将还抱着手炉发愣的小莲紧紧护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隔绝所有肮脏的目光和言语。

另一只手抓起地上装着破旧画具的木桶,几乎是拖着妹妹,埋头快步冲进旁边的小巷,逃离这片让他窒息的修罗场。

寒风如刀,灌进他单薄的青衫,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周围人鄙夷的视线和指指点点的言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黏在身上,甩脱不掉。

*

车轮辘辘,隔绝了外间的议论。

杨千月脸上那副骄横恼怒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紫檀木的窗棂,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仅找到了程立言,还附赠了一个收服他的契机——他的宝贝妹妹。

五十两银子加一个太医,再加一个“烫手”的手炉,换一个未来能画地图、懂水利、通天文地理的顶级谋士的初步效忠?这买卖,简直赚翻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江砚舟站在她身侧,为她描绘山川河流,指点江山的场景。

李泽厚啊李泽厚,你这漏掉的关键人物,本公主就笑纳了!

“如意,”她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查。程立言的籍贯、师承、过往经历,尤其是他妹妹的病症详情和这些年他们兄妹如何过活。还有,他平日都在哪里卖画,与哪些人有来往。本宫倒要看看,这手‘画’,值不值五十两金子!”

如意恭敬应道:“是,殿下。奴婢即刻去办。”

她略一迟疑,又道:“公主,那手炉……毕竟是御赐之物,上面有内造的标记。若真被当了……”

“一个手炉罢了。”杨千月轻笑,“钓程立言这条潜龙,总得下点重饵。他骨头再硬,心再高,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妹妹被病痛折磨致死?”

她望向窗外掠过的街景,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迟早要来跪着求本宫。”

马车碾过青石板,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銮铃声,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突然!

他们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还有小女孩的尖叫声和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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