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滴结冰的水,久久未动。
【——咚。】
那是一声,极其轻微的,撞击。
仿佛有什么钝重的存在,在厚重的钛合金门后缓缓移动。
不是脚步,不是跃动,而是某种巨物用身体的重量缓慢移动,一寸一寸地将自己从黑暗中推向门口。
一缕雾气从门缝渗出,沿地面滑过,带着细碎的冰晶和一种不属于自然的压迫感。
姬冥站直身体。
他的呼吸变得极轻极浅,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那道门。
他知道,门后有一个强大的生命,正在看他。
【——咚。】
又一声,这次比刚才更近,更响。
门上那张褪色的纸“沙”地颤动了一下,一道肉眼可见的冰霜从门缝蔓延上来,沿纸面边缘凝成一道白线。
然后,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咔哒——】
门锁脱落。
没有电力指示、没有警报响动。
门没有弹开,也没有旋转,而是“轰”的一声向后倾倒,像某种封印解开,在沉重地面上掀起一阵冰雪与寒雾。
白雾如浪,扑面而来。
远处金属水管“咯”的一声冷缩,天花板渗出一串冻凝水珠,重重滴落。
门后的回音并不属于脚步,而像是一整片冰原的心跳。
他下意识举起手挡在面前,等浓雾稍散,他终于看见了——
那只宝可梦,正立于中央,冰晶建造的平台之上。
她有着拉普拉斯的轮廓,却不再是图鉴上那种柔和的姿态。
她静静地立在中央,四周被冰晶簇拥,身形高大、威严,背部的甲壳泛着龙鳞般的暗紫幽光,眼瞳深蓝如深渊,泛出不带温度的光。
头顶的角残留着黑褐色,应该是没有人敢来擦掉的血迹,想来是敌人的血吧。
嘴里,咬着一块染血的布料——那是她训练家的手套。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叫喊,没有嘶吼,没有咆哮。
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姬冥,目光中没有光彩,甚至透出一丝刺骨的仇意。
姬冥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将冥影插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拉普拉斯目光下移,看了眼冥影。
下一秒——她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她尾鳍猛然一扫,整个冰台碎裂成数百片晶体,随后一个旋身,一道冰砾飞射而出!
——轰!!
尖锐的冰块瞬间成型,砸向姬冥,姬冥眼前一花,连忙横起冥影挡在前方,护盾展开的一刹那整个人被震飞数米,重重撞上墙壁。
“呃——!”
他咳出一口气,跪倒在地,手没能抓住冥影,黑棍滚向拉普拉斯。
耳中鸣响一阵,但他没有反击,也没有退。
拉普拉斯静立原地,低头凝视他。
她刚才那一击——偏了半寸。
足以警告,但不会杀人。
身为拉普拉斯,她的智商很高,她很清楚人类之中也有好有坏,但是身为被剥夺、被囚禁过的宝可梦,对“人类”这个物种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姬冥抬头,目光坚定。他没有躲闪,而是解下战术手套,露出手腕上那片被他刻意留下的,电击烧灼的旧伤痕。
“我也……没能守住我最重要的家人。”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冰霜沉寂中,每一个字都像落在结界上的咚鸣。
看着没有反应的拉普拉斯,姬冥暗自叹气,重新带上手套,做出一个手势。
落在一旁的冥影受到召唤,飞回姬冥手中,同时还自主播放出一个唤醒音节。
【咿布咿!】
那是——“伊布”的叫声。
那声熟悉而温柔的音节在冰霜中回荡,如同他无数次呼唤它时的回应。
“师父怎么没告诉我还有这个?这怎么取消啊,万一被敌人听到了怎么办?”
姬冥手忙脚乱,拿着冥影调试着。
她的瞳仁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像是被封存的冰川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那一刻,她认出:这个声音,她曾听到过。
那是另一个,关在这里却没有屈服的生命。
一直护着脖子上的围巾,哪怕是面对那条强大的三首恶龙也不曾屈服。
一直鼓励着关在此处的其他宝可梦,像一团火,在这阴冷潮湿的地下属于温暖早已绝望的它们。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害怕打破这已不残留的声音。
她定定地站在冰霜中,尾鳍轻轻拍了拍地面,冰晶碎片簌簌滑落,目光沉冷地锁住姬冥。
那声伊布的召回音节在空气中渐渐消散,但它的余音,却像某种无法驱散的回声,回荡在这片废墟般的记忆深处。
她曾听过这声音。
在这片封闭的地下最深处,伊布不断被电击、被威吓,却从未低声求饶。
它的声音一开始只是颤抖,但很快变得清晰,变得有节奏,像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同伴说:“要撑住,等他来接我回家。”
那不是求生,而是对某种羁绊的执念。
哪怕它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哪怕围巾已经被鲜血染透,它也咬着牙没有松口。
那是她见过最倔强、最温暖的火焰。
曾经,她也有过这种羁绊,这种温暖的火。
就在不久前,这个声音远去了。
她不确定那只伊布是否已死,但她记得,它一直都重复着那个音节,如同为自己,也为全场宝可梦念着一场祈祷。
下水道里不知日月,她曾在黑暗中侧过头,听那只小小的伊布念着不知疲倦的音节。
她不信,觉得那只是幻觉,只是弱者自欺。
但她从未打断。
因为在最冷最绝望的地下,那声音,是整个牢笼中,唯一没有碎掉的火。
而现在,这火的余烬出现在一个少年的手中。
拉普拉斯低下头,终于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盯着冥影看了许久。
她能感知到,这东西上也刻着那只伊布的痕迹。不是气味,而是记忆,是共鸣,是在地下冰霜中燃烧过的一点点残响。
姬冥继续跪坐着,手还在隐隐发麻,但他不想再靠语言说服谁,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向任何宝可梦说“相信我”。
他只是缓缓将冥影重新放在地上,任它亮起柔和的光圈。
“……我来,不是来命令你。”
他的声音低哑,却没有颤抖。
“我只是……想救它,也想救你们。”
他看向远处那些仍在颤抖的笼子,声音慢慢轻了。
“但如果你不信我,我不会怪你。”
拉普拉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寒光没有褪去,但她的尾鳍却没有再拍下。
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在她周身升起,冰晶轻微旋转,她的目光越过姬冥,向那扇到底的门后看了一眼——
那是关押其他宝可梦的囚牢。
她转回身,看了姬冥一眼。
然后——
她缓缓抬起头,口中轻吟。
那是一种无言的音律,没有歌词,却仿佛在倾诉——像极了深海中浮起的第一缕晨光,在冰层下滑过指尖的泡沫。
空气的水汽随之轻轻起舞,如细丝一般缠绕上她的身躯。
每一滴都仿佛有着微光,顺着她的吟唱,升腾起一个半透明的水环。
泡沫升起时,仿佛整个空间都放轻了呼吸。
它不带攻击性,也没有锋芒,只是静静悬浮,温柔又脆弱,像一个沉默的“圈”。
她没有低头,目中寒光也没有消失分毫。
——如果你真想救他们,我会协助。
——但若欺骗,我会亲手杀死你。
拉普拉斯站在泡沫内圈,而姬冥仍在外环。她没有邀请他跨越,他无惧地踏了进去。
姬冥看着她,忽然觉得寒意不再彻骨。
她不是敌人。她只是还在害怕。
她也曾有火,如今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还在说“我来救你们”的人。
姬冥低头,默默点了点头,轻声说:
“……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