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魔芋那样的实物,也不是泉水那样的液态。
更像是一种,更加凝实的土壤。
非常非常小的一片。
颜色比外面的雾气更深沉,接近一种混沌的灰黑。
几天后,宋晚柠背着新编的藤筐下山。
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那片光秃秃的晒谷场,就撞见了正和人唾沫横飞嚼舌根的刘婶。
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围着她,眼神里带着点麻木的兴奋。
“看见没?就是她!”
刘婶一见到宋晚柠,瞬间来了精神。
她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宋晚柠喊道:“这林家丫头,啧啧,真是丧了良心了,这年景,林家自己都勒紧裤腰带,省下口吃的把她拉扯大,容易吗?”
“结果呢?半点恩情不念,为口吃的就翻脸,连亲嫂子都敢打!这叫什么?这叫白眼狼!简直是畜牲不如!”
宋晚柠脚步一顿,眼神淡淡地扫过去。
刘婶被她看得一怵,但仗着人多和肚里的怨气,又挺起干瘪的胸脯:“瞪什么瞪?强子和他媳妇说得还有假?大伙儿摸着良心想想,这年头,谁家不是紧巴巴的?林家能给她一口吃的,那就是天大的恩情!她倒好,不记恩,还反咬一口!一点不懂得感恩!”
“感恩?”宋晚柠的声音不高,却落在在场每个人耳中,“感恩他们让我吃猪食一样的馊饭?感恩王凤美想用我换半袋粗粮?还是感恩她为了抢我最后半块掺糠饼子扇的那一巴掌?”
她往前一步,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挺得笔直,目光逼视着刘婶,“刘婶这么懂感恩,你家还有半碗糊糊,不如分给林家报恩?”
这话像刀子一样捅在了周围人的肺管子上。
刘婶脸涨成了猪肝色,旁边几个妇人想起自家空了大半的粮缸,眼神躲闪,一时也噤了声。
谁家都不容易,这话太戳心窝子。
“你…你个小贱蹄子!牙尖嘴利!”刘婶恼羞成怒,破锣嗓子尖叫起来,“强子,强子,你妹子在这儿咒大伙儿饿死呢!她还有理了!”
话音未落,林强突然从旁边土墙后冲了出来。
他眼窝深陷,颧骨凸起,显然也被饥饿折磨得不轻。
此刻被刘婶一拱火,连日积攒的憋屈和怨毒全冲上了脑门。
“宋晚柠!你还敢回来丢人现眼?还不赶快给各位婶婶道歉。”
林强几步冲到跟前,带着一股馊汗气味。
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宋晚柠脸上扇来,嘴里喷着唾沫星子,“爸妈就喂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打你嫂子,还闹断亲?我看你是饿昏了头,今天我非替爸妈,打死你个不孝女!”
他这一巴掌,带着积攒的力气和恨意,是下了死手的。
宋晚柠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紧如弓,脚下蓄力就要侧身闪避。
同时右手摸向腰间别着的,她早已经磨得锋利的石片。
就在那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即将落下之际。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骤然响起。
林强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被那声音里的气势慑住了一秒。
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老槐树另一侧通往村外的土路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半旧的吉普车。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子正迈步下车。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衣裳,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气质沉稳冷峻。
与周围灰扑扑,面有菜色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落在林强扬起的手臂上。
他的视线只在暴怒的林强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了场中那个被围在中间,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背脊却挺得笔直的少女。
宋晚柠也侧了侧身子,看了过去。
刹那间,四目相对。
她脸上没有眼泪,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戒备。
那双眸子,清澈却深不见底。
年轻男子愣了愣神。
这人的身形看上去怎么和那天那个人一样?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林强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和他乘坐的铁壳子吓住了,扬起的手讪讪放下。
但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他不敢对着贵人发作,只能狠狠剜了宋晚柠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扫把星!”
又恶狠狠地瞪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圈,才悻悻地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刘婶,像拖麻袋一样把她拽走了。
人群也很快散去。
男人上前一步,轻声开口,“大约十日前,你有进过后山吗?”
语气听不出喜怒。
宋晚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十天前?那不正是她刚穿过来的日子吗?
她微微仰头,越看眼前这人越觉得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否定,“没有。”
男人似乎有些失望,微微颔首,“我叫江知衡,今天刚回来,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
宋晚柠:“宋晚柠,刚才的事谢谢你了。”
话落,看也没看他一眼,低着头径直离开了。
江知衡摸了摸脖颈,一脸疑惑。
他怎么感觉这人好像不想和他说话呢?
另一边,林强夫妇不敢明着再去山上或破庙,但心中的恶气被饥饿无限放大。
尤其是林强,被当众呵斥丢了脸面,更将一切苦难都归咎于宋晚柠。
很快,关于宋晚柠的谣言,在村子里以更恶毒的方式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林家那死丫头在山上傍上打办的人了!不然哪来的力气打人?肯定是人家偷偷塞了细粮给她补的!”
“怪不得那么硬气要断亲,原来是攀上高枝儿吃上商品粮了?呸,真是不要脸,指不定怎么换的呢!”
“什么高枝儿?我看就是跟山里的老猎户钻了草窝子,不然她一个人靠啃树皮能活?那老猎户家里可有存粮!”
“就是!林家养她那么大,费了多少口粮,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强子他们就是心太软,饿死她活该!”
“我看啊,是心野了,想勾引今儿坐铁壳子来的那个人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穷酸样儿!”
王凤美听着这些越来越毒的传言,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