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断的荆棘如黑色羽毛般落下,更多的黑色自蔷薇的阴影中翻涌,浪潮般而出。
人偶的身体是不知道疲倦的。
但人偶的身体里所跳动着的,是一颗,饱含着眼泪和微笑的,人类的心。
无人回应时,会感到惶恐的心。
于是,荆棘缠绕着略慢一拍的剑尖,如附骨之疽般爬上银白的剑身。
长剑的最后一抹银色被阴影吞没。
法尔夫竭力向阴影中伸手,想夺回自己的武器。
仍在蔓延的荆棘禁锢了他的身体。
艳丽的粉色轻飘飘落在他的身前,万花筒一般绽放。
法尔夫从未如此和这朵蔷薇靠得那么近,近到花朵呼吸的小小气流,拂过他的额头,他闻到了一股甜美的气味,像是糖果融化后,甜腻腻的香味。
粉色花瓣在他眼中开始旋转,随后是青黑色的枝条遮挡了一切的光芒。
黑暗,吞没了一切。
……
【小小的种子,在土里长大~】
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小樱看向怀抱着她的母亲,目光里充满了孺慕之情——即使这样的亲情时光,只是这一天的极小的一部分。
但是,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小樱拉着女子的衣角,和她依依不舍地告别——即使每一天都像黑白照片一样单调、重复、寂静。
小樱捧着蔷薇的花骨朵儿。
在这重复流逝的时光中,只有花朵在一天天变化,枝叶青翠,粉色渐深,重叠的、柔软的花瓣一颤一颤地绽放着。
娇艳的花色倒映在桌上的水晶球中,变形成了粉色的漩涡。
“啪!”
漩涡破碎,落在地上的水晶球裂开了几条缝,安静地躺在地上。
小樱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懦,和仿佛被突然的阵雨淋湿的、湿漉漉的茫然:
“妈妈……”
“扔掉吧。”
华贵的女人毫不在意地吩咐道,仿佛她刚刚突然摔掉水晶球的动作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塞赫……”
小樱的呼吸一窒,向前一步,想要伸手触碰地上的魔法伙伴——她的水晶球,她的塞赫。
她迎来了狂风骤雨。
名为母亲的女人责骂着她的不听话,触碰过水晶球的手臂因惩罚而出现了一道青紫色的痕迹,被重重关上的大门发出低吼的闷声。
女人离开了,塞赫也离开了。
一切归于寂静。
“……妈妈。”
女孩呆呆站在原地,安静抬起手触碰即将盛开的蔷薇。
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指尖轻轻划过花朵的枝干,留下一道白痕。
褐色的土突然变深了一点。
……
黑暗。空白。
微光在黑暗中朦朦胧胧亮起。
随后是感觉。
起伏颤动的胸膛,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响起,刹那间,世界明亮了起来。
生命开始呼吸。
眼前的白色,清晰的轮廓,与梦中无边际的黑暗相对,这是光。
另一个心跳在房间里。直立行走。高等灵长类。
这是人、同类、同胞。
黑色的发梢从视线中消失,法尔夫懵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移动的物体,透明的玻璃上放下一只手掌,他看到了,那和他相似的、线条更为柔和的面孔。
和他不同的,褐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
“我的孩子。”
我的血亲。
法尔夫抬起小小的手,贴在玻璃上的那块阴影,仿佛隔着冰凉的触感感受到了,自心底升起的依赖和亲近。
‘妈妈?’
张合的嘴,未发出的声音伴随着气泡消融在包裹着他的、透明的液体中。
黑暗再次降临了。
……
【绿色的藤蔓,爬上来……】
植物是最安静的宠物,因为它们听不懂人类的情绪,也看不到所谓的脸色。
它依靠着自己的枝叶感知着环境的变化,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汲取着营养,为了生命而生长、绽放。
所以蔷薇也不会知道它的主人——女孩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如期绽放了。
只是,或许是因为这几日都不见阳光,又或者是不小心落下的特别水分,蔷薇的花色比一开始要鲜艳很多。
艳丽的粉红色,娇艳花朵的颜色。
樱坐在彩绘玻璃窗边。
彩色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变换着色彩,如同流动的河流一般。
房间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的响动。
自从水晶球被带走后,那些魔法玩具们似乎也失去了魔力,变成了不会说话的死物。
唯有不会说话的蔷薇在彩色的流光中摇曳着身姿。
美丽的。
妈妈看到这样美丽的花朵,会露出笑容吗?会感到高兴吗?
会,愿意接受她吗?
樱看着蔷薇,闭上了眼睛。
【孩子种出了美丽的花~】
然而天空破碎了。
收到了远方的来信。
本该成为支撑的父亲丢弃了一切,带着财物离开。
被抛弃的人在指责。
那被恐惧的、异于常人的孩童。
“怪物!怪物!是你带来了灾祸!”
血脉相连的、被抛弃的母亲,抛弃了她的灾祸,逃离了这座令人伤心的城堡。
“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奔跑着。呼喊着。怀中抱着那朵美丽的蔷薇。
她当然不明白为什么。
与生俱来的魔力只是让她拥有了超于常人的能力,却没有给她超于常人的成长,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依赖着血亲的孩子。
所以她不明白。
不明白人们会恐惧于拥有强大力量的异类,不明白孕育生命有时不是出于爱而是繁衍的本能。
她也不明白。
不明白她所依赖的为何总会失去,不明白只有她能看到的彩色的破碎的天空,其实预兆着世界的终末。
她只是奔跑着。
从她的房间到走廊,从楼梯到最后的大门,她没有追上早已离开的人群,也没有追上缓缓关上的、外面的光。
所谓的魔法在此刻仿佛消失了。
“咚!”
城堡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不要丢下我……”
蔷薇摔落。
它依旧那么鲜艳。但好像是被一层层同样颜色油彩反复涂抹以后,那抹粉色如此夺目,却也如此僵硬且突兀。
蔷薇在散落的泥土中艰难地呼吸。
月光,银白色的月光从破碎的天窗落下,照亮了城堡大厅的一隅,两侧彩色的花窗流淌着奇异的光,晶莹的光在破碎的花盆碎片上闪烁。
影子在交织。
孩子的影子向城堡深处走去。
月光下,被留下的影子,扭曲着向上生长,垂下那艳粉色的花苞。
【美丽的蔷薇花啊,美丽的蔷薇花……】
“请,留下来吧。”
蔷薇在月光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