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鎏金烛台被侍者撤下时,沈老爷子突然用指节敲了敲红木餐桌:“今天人都到齐,等会儿让小陈拍张全家福。”他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沈清棠发间那枚珍珠耳钉,“我这把老骨头,就爱看着孩子们热热闹闹的。”
林婉如正端着参汤的手顿了顿,汤勺磕在碗沿发出轻响。
她余光瞥见沈清棠垂在桌下的手指轻轻蜷起,又若无其事地松开,连忙堆起笑:“爸想得周全,我这就让人请陈师傅过来。”
沈清棠盯着林婉如耳后不自然的潮红,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全家福,她穿着素白旗袍被挤在最边上,林婉如和苏若雪贴在老爷子左右,像对真正的母女。
相机咔嚓声里,苏若雪故意踩她裙角,她踉跄时,记者镜头正好对准她慌乱的脸,第二天头条就是“真千金仪态尽失”。
“我去换件衣服。”她突然起身,红裙扫过椅面发出窸窣响,“穿礼服拍全家福太正经了,没家味儿。”
林婉如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记得三天前特意让人给沈清棠送了三套高定旗袍,都是素净的月白、浅灰,正适合“真千金”的清冷人设。
可此刻沈清棠往楼梯上走时,发尾翘起的弧度都带着点故意的活泼,哪还有半分刚进沈家时的矜持?
五分钟后,沈清棠再出现时,客厅里的空气有半秒的凝固。
她套着件奶黄色的卡通家居服,胸口印着圆滚滚的熊猫啃竹子,毛绒拖鞋是兔子耳朵形状,发绳换成了缀着草莓的粉色皮筋。
林婉如精心准备的高定旗袍被她揉成一团搭在臂弯,像团被揉皱的云。
“棠棠这是……”苏若雪捏着银勺的指节发白,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浅蓝针织裙,配着林婉如送的珍珠项链,本想在全家福里当最亮眼的那一个,“是不是太随意了?”
“小雪说得对。”沈明远放下茶盏,眉心拧成川字,“你现在是沈家千金,该注意些体统。”
沈清棠歪头坐在他对面,夹了块糖醋排骨咬得咔嚓响:“爸小时候是不是也偷吃过邻居家的糖?”她晃了晃手里的排骨,“不然怎么总说我没家教?我听王奶奶说,您十二岁还蹲在她后院翻糖罐,被抓包时嘴都沾着芝麻。”
沈明远的脸腾地红到耳尖。
他确实偷过糖——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王奶奶去年刚去世,除了他自己,只有当年替他顶罪的妹妹沈曼云知道。
可沈清棠怎么会知道?
他张了张嘴,想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却见沈清棠歪着脑袋看他,眼底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棠棠最近累着了。”林婉如赶紧端起汤碗,指甲在碗底抠出月牙印,“明远,你别和孩子计较。”
沈清棠突然转向坐在长桌尽头的傅景行。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针织衫,没有打领带,袖口随意卷到小臂,倒比舞台上更像活人。
她模仿着《暗刃》里他饰演的杀手,眯起眼,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要杀了你……因为你太无聊了。”
满桌人都愣住了。
那是电影里最经典的台词——杀手在绞杀目标前俯身在对方耳边说的,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
可从沈清棠嘴里说出来,尾音像沾了蜜,冷硬的台词生生被她念出了几分调笑。
苏若雪先笑出了声,接着是老爷子拍着大腿咳个不停,连向来端着的管家老周都绷不住,转身假装擦桌子。
傅景行的喉结动了动,原本搭在桌沿的手指蜷起,又慢慢松开。
他望着沈清棠眼睛里跳动的光,忽然发现她左边虎牙上沾了点糖醋汁,在暖黄灯光下亮得像颗小太阳。
“噗——”苏若雪的笑声撞翻了果汁杯,橙汁在白桌布上晕开一片橘红。
林婉如手忙脚乱抽纸巾,沈明远黑着脸瞪她,可满桌的笑闹像涨潮的海水,怎么都压不住。
傅景行望着笑出眼泪的沈清棠,忽然伸手抽过她搭在椅背上的高定旗袍。
面料滑过指尖时,他摸到衣摆处绣着的缠枝莲——那是林婉如最爱的纹样。
他垂眼盯着旗袍上的金线,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沈小姐这是……故意的?”
沈清棠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摸出张纸巾擦眼睛:“不然呢?”她的声音还带着笑后的哑,“总得让大家看看,真千金也是会笑会闹的。”
傅景行的目光落在她兔子拖鞋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针织衫袖口,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你还挺会——”
“陈师傅到了!”管家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沈清棠立刻跳起来,拽着傅景行的袖子往客厅跑:“快站中间!我要和傅老师站一起!”她的兔子拖鞋啪嗒啪嗒敲在地板上,带起一阵风,吹得傅景行额前的碎发轻轻扬起。
傅景行任由她拽着走,目光扫过她发间晃动的草莓发绳,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尖时,他低笑出声:“抓精髓。”
沈清棠没听清,回头冲他笑:“什么?”
傅景行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他别开脸,却没抽回手,只是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没什么。拍照了。”
镜头亮起的瞬间,沈清棠突然踮脚凑到他耳边:“我模仿得像吗?”
傅景行望着镜头里两人紧挨的影子,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勾了勾嘴角。
闪光灯亮起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说:“再练十年。”
可没人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成了拳。
傅景行垂在身侧的手悄悄蜷成拳时,沈清棠正踮着脚往他耳边凑,发间草莓皮筋蹭过他下颌,带着点甜丝丝的果香。
闪光灯“咔嚓”炸亮的瞬间,他听见她带着点气音的追问:“我模仿得像吗?”
“再练十年。”他别开脸,喉结却出卖了心跳的频率。
这声回答被淹没在管家“陈师傅到了”的通报里。
沈清棠立刻拽着他的袖子往客厅跑,兔子拖鞋啪嗒啪嗒敲出欢快的节奏。
傅景行任由她扯着走,目光落在她发顶翘起的呆毛上——那是刚才笑闹时被苏若雪的果汁杯碰乱的,此刻正倔强地立着,像朵没开好的小蘑菇。
“傅老师看这边!”小陈举着相机调整角度,镜头里沈清棠已经挤到了傅景行身侧,原本该站中间的沈明远被挤到了边角。
她歪着脑袋比了个兔子耳朵,另一只手偷偷揪住傅景行的袖口:“景行哥,我给你学《暗刃》里那个杀手摸刀的动作?”
傅景行低头时,正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睛。
那双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弯成月牙,比电影里任何打光都要鲜活。
他还没应声,沈清棠已经模仿起杀手摩挲刀柄的动作——指尖虚点过自己手腕,眼尾轻挑,声音却软得像棉花糖:“现在,你死了。”
小陈的相机“咔”地停在半空。
他望着取景框里傅景行紧绷的下颌线慢慢松垮,喉结滚动着憋笑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全家福都生动。
林婉如端着参汤的手在身后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精心安排的“真千金温婉守礼”的构图,此刻全被沈清棠歪七扭八的姿势搅乱了。
“棠棠,坐直些。”苏若雪扯了扯自己浅蓝针织裙的裙摆,试图往沈清棠和傅景行中间挤。
沈清棠却突然扑过去挽住傅景行的胳膊,发顶的草莓皮筋蹭着他锁骨:“景行哥,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就签在我手背上好不好?”
傅景行低头时,看见她摊开的掌心还沾着糖醋排骨的甜腻,指腹泛着粉润的光泽。
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小陈递来的记号笔,笔尖悬在她手背上停顿两秒,最终落下流畅的“傅景行”三个字。
墨迹未干,沈清棠就举着巴掌在镜头前晃:“看!景行哥给我签的!”
小陈的快门声密集得像雨点儿。
林婉如望着照片里沈清棠翘起的兔耳朵拖鞋、傅景行微勾的嘴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哪里是沈家的全家福?
分明成了沈清棠和傅景行的双人特写。
当晚十点,沈清棠窝在客房软榻上刷手机时,热搜已经炸了。
#真千金居然是个话痨萌妹#挂在第一,配图里她揪着傅景行的袖子学杀手说话,虎牙上还沾着糖醋汁;#傅景行被沈清棠带跑偏了#紧随其后,照片里他低头给她签名,耳尖泛着不自然的红。
评论区像开了锅:“原来豪门千金会学电影台词!”“姐姐的兔子拖鞋好可爱!”“傅影帝居然会笑这么软?”
沈清棠用指尖戳了戳手背上的签名,墨迹已经晕成浅灰色。
窗外月光漫进来,在她眼底淌成一片碎银。
前世这个时候,她正对着镜子练习“真千金该有的微笑”,生怕被林婉如挑出错处;如今她望着手机里自己笑出眼泪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车祸前最后一刻,她攥着破碎的手机屏保——那是张被苏若雪PS过的“真千金仪态尽失”的照片。
“这才刚开始呢。”她对着手机轻声说,尾音被夜风卷走。
同一时间,顶楼书房的水晶灯在林婉如脸上投下冷白的光。
她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热搜截图。
“安排《风尚》的专访。”她对着电话低笑,声音甜得发腻,“就说沈小姐想和大家分享‘真千金的成长故事’。”
窗外,一轮残月正慢慢爬上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