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食堂顶棚的玻璃格子，在不锈钢餐盘上跳着碎金般的光斑。柳如烟端着托盘，脚步稳健地穿过人群，像一只在激流中不慌不忙的鸬鹚。她今天特意选了咖喱鸡块——黄澄澄的汁水在白米饭上画出抽象派地图，香气嚣张得能拐弯。
苏瑶跟在后面，端着一碗热汤，嘴里还在念叨昨晚那场篮球赛：“你说陆景琛是不是有病？谁家谈恋爱用贝叶斯定理算成功率啊？那不是算股票的吗？”
柳如烟没接话，只是微微侧身，让一个端着空盘的学生先过。她的目光掠过食堂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陆景琛果然在。黑色卫衣，袖口卷到小臂，正低头看一本厚书，眉头微锁，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一篇严谨的证明过程。
她收回视线，嘴角一翘，脚步却没停。
就在这时，苏瑶脚下一滑，鞋跟磕在地砖接缝处，整个人往前一扑。她的汤碗一歪，热气腾腾的排骨汤精准泼在柳如烟手肘上。柳如烟本能一缩，托盘失衡，整盘咖喱鸡块像被发射的炮弹，划出一道金黄色的抛物线——
“啪！”
正中陆景琛后背。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周围的喧闹声骤然退去，只剩几滴咖喱汁顺着他的卫衣领口缓缓滑落，像某种热带雨林的慢动作纪录片。
柳如烟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烫红的手肘，又看了看那片正在扩散的黄色地图，轻吸一口气：“哎哟。”
陆景琛缓缓起身，动作不急，却带着一股冷空气般的压迫感。他没回头，只是抬手摸了摸后背，指尖沾上一点咖喱，眉头皱得像是看到了一篇逻辑混乱的论文。
“对不起。”柳如烟把托盘放在旁边空桌，声音软得能挤出水，“真不是故意的。”
陆景琛这才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扫描仪过了一遍。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那种“果然如此”的冷静，仿佛在说：你终于又来了。
“上次是书，”他声音低，却字字清晰，“这次是饭？你是不是打算用食堂菜单，把我从头到脚刷一遍？”
周围几桌学生已经开始憋笑。有人小声嘀咕：“这女生谁啊？胆子这么肥？”
柳如烟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承认，这咖喱是有点奔放……但你要相信，我的手比我的心诚实。”
苏瑶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如烟！你干嘛还贫啊！快说赔他一件衣服！”
“我说了对不起。”柳如烟依旧笑吟吟，“但没说要赔。毕竟——”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他那件卫衣，看起来也挺旧的，说不定正缺点新图案？”
陆景琛盯着她，眼神从审视慢慢变成一种近乎无奈的冷意。他没再说话，只是扯下卫衣拉链，反手一脱，露出里面干净的白T恤。然后，他把那件沾了咖喱的卫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没人说话。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苏瑶才猛地掐住柳如烟胳膊：“你疯啦？他可是陆景琛！全校女生梦中情男，你泼他一身饭还笑得出来？”
柳如烟轻轻挣开，从包里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擦拭一件古董瓷器，连指尖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你发现没？”她忽然问。
“发现什么？”
“他脱衣服的时候，先解拉链，再从左肩卸右肩，动作特别标准。”柳如烟把纸巾折成小方块，放进垃圾桶，“说明他习惯控制一切，连穿衣顺序都不能乱。”
苏瑶一脸“你在说什么外星语”的表情。
“这样的人，最讨厌意外。”柳如烟笑了笑，“可偏偏，我就是他的意外。”
“你……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苏瑶瞪大眼。
“我手滑，汤也滑，饭也滑。”柳如烟耸肩，“三滑叠加，纯属天意。”
“可你刚才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那是反射性面部肌肉运动，医学上叫‘社交性微笑’。”她一本正经，“不信你去查。”
苏瑶翻了个白眼：“你完了，他肯定记你黑名单第一行了。”
柳如烟没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空桌。那件叠好的卫衣还在，像一座沉默的纪念碑。她忽然想起昨天傍晚，他用胶带缠表带的样子——笨拙，却固执。
穷，但不认输。
她转身朝门口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黑名单第一行？那不正好？总比被无视强。”
苏瑶追上来，还在碎碎念：“你说他会不会去洗衣服？咖喱可难洗了，尤其是白色织物，一晒就变黄……”
柳如烟忽然停下。
“怎么了？”苏瑶问。
她没回答，而是从包里摸出一张校园卡，翻到背面。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小字：“洗衣房24小时开放，投币3元/次，支持微信扫码。”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怎么，你打算去帮他洗？”苏瑶惊恐。
“不。”柳如烟把卡收回包里，语气轻松，“我只是在想——如果一个人宁愿用胶带修表，也不愿换新的，那他会不会，也宁愿自己洗衣服，也不愿收别人赔的？”
苏瑶愣住：“你……你怎么总想着他？”
“我没想他。”柳如烟继续往前走，步伐轻快，“我只想知道，一块表带，一件卫衣，到底绑住的是习惯，还是尊严。”
苏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阳光正斜照在洗衣房的小告示牌上，那行“支持微信扫码”的字迹被晒得微微发白。柳如烟路过时，目光在牌子上停留了一秒。
她的手指在包内轻轻摩挲着那张校园卡，边缘微微发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
但嘴角，已经悄悄扬起。
洗衣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