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春潮暮落(1 / 1)

蒲月时节,薄雨初霁。

檐下卷帘裹在浓厚的水汽里,金丝竹篾边缘泛着一层白霜,阶前积雨刚扫,半开的支摘窗内,隐约可见锦绣堆叠的软榻一角。

塌前摆着一双玉色的缎面云头锦履,鞋尖缀着米珠攒成的山茶,明珠生韵,花如积雪。

暖阁内的光线,浓稠像是化不开的墨,更漏声穿过纱帐,檐下水珠滴滴答答。

夜幕刚落,阒无人声。

这时,一道匆遽的脚步声打破了原有的肃寂,来人是位宫女,唤名惠香,举步甚急,在萧萧风中绕过层层宫宇,匆匆而行,直奔重华殿。

进了暖阁,尚未待得喘息平稳,已然唤出声来。

“太子妃!”

银色珠帘内侧,茶盖掉落在杯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隔着帘幕,一道嬿婉倩影慌张地站起,拨帘迎出。

女子不过二十余岁,挽云鬓,着华裳,眉若新月却萦愁雾,眼似秋水只含凄霜,不难看出此时内心惶恐惊慌,粉嫩的指尖因着过于用力,被她捏的微微泛白。

“如何?”

余锦鸢上前两步,语声急切。

珠卉几近带着哭腔:“太子妃,是真的,昨夜的事!老爷已经下狱,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夫人亲眼瞧见老爷被扒了官服,急火攻心,昏了过去,到现在……到现在人都还没醒……”

脑中“轰”地一声,消息得到证实,最后的希冀破灭,余锦鸢身子一僵,脸上当即没了血色,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怎……怎么会……?”

余锦鸢面色灰白,脑中往事尽旋。

她自幼温婉柔顺,贞静娴雅,是当年汴京出了名的贤德淑女,十六岁初入宫闱便颇得圣意,十七岁侍奉东宫,此致经年,德行淑蕙,未敢逾池。

自前朝始,她余家便跟随先皇征讨天下,现如今其父兄皆封爵受禄,辅弼朝堂,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能叫皇上连她父兄当年劳苦都不念了。

如此灭顶之灾,滔天大祸,余锦鸢如何还能受得住?

双腿一软,一声轻吟,人当即便有些站不得了。

“太子妃!”

身旁的两名宫女与珠卉一起扶住了她。

“太子妃,身子要紧。”侍女蹙眉心疼道。

“太子妃,你怎么样啊?

宫女三人皆忍不住哭了出来,想着往昔风光无两的余家与温室中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姐,如今落得这般人命危浅,朝不保夕的局面,心中何止是酸楚?

余锦鸢单薄的身子晃了几晃,手扶住额头,有些晕眩,心中翻江倒海了般,但没让眼泪落下,非但如此,缓缓抬手,截断了宫女几人的话。

屋中变得安静下去,唯剩下三名宫女抽噎的余音。

余锦鸢心间冰凉,不由得攥紧了颤抖的手。

“太子妃,不若求求殿下吧!”珠卉犹豫半刻,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余锦鸢扶额轻叹一句:“求殿下也尚能顶用,殿下仁和闲逸,素日不喜插手朝堂之事,况……”

余锦鸢摇首戚叹:“况……东宫历来于圣前也说不上话,若因我之缘故害累的殿下触怒圣上,反遭圣上愈加厌弃那便更得不偿失了。”

珠卉垂首坠下两滴清泪,吞下腹中悖逆怨怼。

如今余家之事会不会牵连太子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太子无能,累的她家姑娘经年遭人白眼冷待,皇后总以孕迟施压,王侯贵妇也多暗里轻蔑讥讽。

好好的东宫之主,竟也活的这般困苦。

“那……这该如何是好!”另一侍女仓皇抹泪哭道。

“为今之计,只有……”余锦鸢眼里犹豫难堪在一阵沉默中换做三分坚定:“只有求见母后了。”

雨夜湿闷,夏雨来得猛,也褪得急,很快只剩潮湿又细小的雨点打在地上。

余锦鸢裹着披风,心乱如麻,此刻她已等不得传轿辇,只携着几名宫女,朝着仁明殿匆匆急行。

暮色四合,灯辉次第亮起,灯笼的红晕在蜿蜒积水水中晕成胭脂色的连漪。

仁明殿内,皇后已卸下钗环铅华,身着金丝软锦里衣正揽镜自照。

光华流转,韶光不复。

皇后抬手意欲将眼角细纹抚平,却无意中触到眉尾那颗小痣,皇后按着那颗小痣,满目怜爱痛惜。

“吾儿……”皇后对镜启唇轻喃道。

这样的小痣,皇九子袔彦自降生时便同有。

立侍宫女见此情形皆垂首哀切,不敢发一言。

这时,殿外传来宫人通报:

“皇后娘娘,太子妃现于殿外求见。”

“哦?”皇后敛了心神,将目光从铜镜移开。

“怕不是为了益伯侯之事前来。”榻侧年岁稍长的姑姑上前一步躬身提醒。

“叫太子妃于偏殿待候。”音色冷缓,难辨情绪。

“是。”宫人得令告退。

侧殿内,珠卉伸手上前侍候。

“太子妃娘娘,还是将披风褪去吧,水浸潮重,恐生病气。”

余锦鸢点了点头,她心中烦难,现已分不清到底是是脊背寒凉还是心间惊冷。

未几,便有宫人入殿通传。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待宫人言罢,余锦鸢便随之入殿。

大殿之上,融融金盏,满室莹黄。

皇后复又上妆戴冠,着绛紫常服踱步致大殿凤座。

“太子妃。”皇后并无他言,只侧目瞥视她。

“太子妃”三字如粟芒搔于臂背,余锦鸢躯体轻颤,指缘已深深压进掌心。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跨过门槛,便立刻随众人一同伏拜下去。

“母后,母后救命!”余锦鸢伏于地上,抽抽噎噎,哭了几声。

“你母家之事本宫已知晓,凡遇大事且须心定,身为主子,当着满宫奴才的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皇后冷哼一声,语调尽是不满。

余锦鸢身形颤动,止住了抽泣,垂着头不敢抬起。

余锦鸢对这个母后无疑是惧怕的。

甚是惧怕到极致,只消想想便周身上下如

沁冰水,毛骨发寒,怵得很。

“儿臣知罪,事发突然,儿臣……儿臣实在无法……求母后垂怜儿臣,救救儿臣母家吧!”余锦鸢抬起头颅,泪眼婆娑地望向皇后。

“你父兄虚发盐引,中饱私囊,证据确凿,你叫本宫如何救得?”皇后无奈摇首反问。

“若母后处不得救,那儿臣父兄命休矣!”余锦鸢忙叩头求情。

“欸,你且去吧。”皇后轻叹一声摆了摆手,言罢便要起身。

见皇后摆驾欲走,余锦鸢跪步上前挽留:“母后!母后留步!”

“求母后垂怜与我!母后!”余锦鸢眼睑皇后袍襟自眼前划过,却不敢伸手扯留。

“母后,昌平候主管盐务,其子任榷盐院判官,儿臣兄长只暂任转运司,如今务有疏漏,却将儿臣父兄下狱,那昌平侯一家康泰安乐,是何道理?”余锦鸢满腔愤懑,咬牙申屈。

“太子妃!”皇后声音骤冷,出言打断:“你身在内闱,岂敢私论朝堂事宜,此事自有官家决断,你言辞激烈,甚有怨怼之意,这是天家儿媳该有之?”

“母后!”余锦鸢心间大骇,忙措辞道:“儿臣忽闻母家遭难,一是方寸大乱,才脱口不敬之言,可儿臣父兄之忠心,天地可昭,此案定有冤隐,只求母后垂怜,于御前进言一二。”

“太子妃今日忧思过虑,殿前失仪,且回东宫将养思过去吧。”皇后撩裙下阶。

“母后!”余锦鸢昂颈挽留,两行清泪映得面颊愈发青白。

未行至内殿,皇后的脚步突得顿了顿,回首转身又道:

“你父兄性命无忧。”

余锦鸢长呼一口气,忙接连叩首:“儿臣谢过母后!”

“若真要谢,便好生想想你能为本宫做甚。”皇后临下而视,满目高深。

余锦鸢咬紧了唇,满腔委屈未敢言语,哀默良久,终是叩首应道:“儿臣谨遵母后教悔。”

一路浑浑噩噩,也不知怎的走回寝宫。

她浸在浴桶之中,祛着被潮雨侵染的寒气,心中五味杂陈,虽已不再觉得冷,身子却还是时而有些发颤。

余锦鸢阖眸细思,她又岂能不知皇后安得是何居心?

太子袔冗庸弱无能,空有储君名号,实为官家所弃,如今储君之争,乃宣王桓王二虎相斗,自皇后失了幼子,她日夜所念便只存于东宫众妃之身,可惜数年,东宫皆未有出。

这些年来林林总总御医修士见了不少,丸剂汤药灌了不少,可腹中皆不见动静,东宫合妃尽是如此,又以太子殿下平日并不溺情欲酒色,侍寝时日并不算多,只堪堪称得上相敬如宾,为皇后解忧之日又待何时?若她未能尽心,那她余家生境又在何处?

仁明殿

侍女跪坐于榻前动作轻缓地替皇后褪去屡袜。

“娘娘,您可要替太子妃进言?”陶姑姑稍一思量上前询问。

“此盐案不待问诘,草草结案,欲盖弥彰,只究益伯侯之错而不迁怒昌平侯一家,实怪矣。”皇后敛眉沉思。

“依娘娘之意,是谁人要害益伯侯一家?”

“益伯侯独大,是以东宫视为仰仗,东宫之依仗便是本宫之依仗,同属一气,即使太子妃不来相求,本宫也不会袖手旁观。本宫原以为如此和东宫作对的,定是老三老七,可如今细细想来,宣王远在定西,桓王仍在临川,如何操此大计?若非他二人,又是谁人在暗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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