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手中的青铜剑泛着冷冽的寒光,剑锋离尤杉的咽喉不过三寸,凌厉的剑气已割得她鬓发微微颤动,素白的衣襟被风掀起一角。
“兄长的血,还没干透呢。”姬发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尤杉没有躲。
她的目光掠过姬发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落在他身后那杆“周”字大旗上。旗面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边角处还沾着未洗尽的暗红血渍,不知是哪场战役留下的痕迹。
“姬发。”
一声苍老却沉稳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滚沸的油锅。
姬发的剑势猛地一滞,剑锋在尤杉颈间划出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他僵硬地回头,看见吕尚拄着木杖缓步走来,玄色道袍在风中拂动,仿佛与暮霭融为了一体。
“师父。”姬发的声音里带着不甘的颤抖,却还是缓缓收了剑。青铜剑归鞘的瞬间,发出“咔”的轻响,在这死寂的荒原上格外清晰。
吕尚走到两人中间,浑浊的眼珠先看了看尤杉颈间的血痕,又转向姬发:“她当年在羑里城外,可是救了你和候爷。”
“那又如何?”姬发猛地抬高声音,腰间的玉佩因动作剧烈而撞击出清脆的声响:“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兄长在朝歌为质,她日日伴在左右,或许就是她魅惑的帝辛,导致兄长惨死!”
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刺尤杉心口。
少女踉跄着后退半步,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口,都说她和妲改有着姐妹像,看来是把她和妲改混为一谈了。
远处的残阳恰好沉入地平线,将她的脸映得一半明一半暗,那双总是含着水汽的杏眼此刻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尤杉轻笑一声,没想到妲改的一片付出,在他们眼里如此不是。
“我没有。”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
“够了!”姬发厉声打断,拔剑的手又开始颤抖:“你们这些朝歌的女子,只会用美貌换取权势!兄长性情纯良,怎禁得住你这般算计?”
尤杉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目光越过姬发,直直落在吕尚脸上,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老人的银须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真的死了吗?”尤杉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让人心头发紧:“老爷爷,我认得你。”
“他到底在哪?”尤杉猛地抬头,眼中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您告诉我实话,他是不是……”
“天命难测。”吕尚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世间事,自有定数。”
风渐渐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过,扶过尤杉的发丝间却见多了许多丝的白发。
姬发的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戈矛,警惕地盯着尤杉,甲胄碰撞声在风中此起彼伏。
尤杉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里带着泣血般的恳求:“我想跟你们回西岐。”
姬发皱眉:“西岐不养闲人。”
“我可以做饭洗衣,”尤杉抬起头,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尘土:“可以去田里劳作,哪怕是去守城门也行。我只想离他近一点,哪怕只是……看看他长大的地方。”
“不行。”姬发斩钉截铁地拒绝,青铜剑在鞘中发出不安的嗡鸣:“西岐的土地,不能被朝歌的污秽玷污。”
“姬发!”吕尚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他。
姬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泛白:“可她……”
“她救过你父亲,救过你,”吕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西岐以仁治国,岂能因私怨而忘大德?”
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尤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她将妲改给的那块玉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然后对着吕尚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吕尚捋了捋胡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姬发:“让她跟着吧。到了西岐,自有公论。”
姬发还想说什么,却对上吕尚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马。青铜剑在鞘中来回摩擦,发出压抑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主人的不甘与愤怒。
吕尚的瞳孔微微一缩,尤杉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吕尚。
吕尚沉默着,视线投向远方连绵的山峦。
山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被墨汁晕染的画,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山风般的沧桑:“将这些流民都先带回西岐安顿。”
尤杉被左右两名兵架着胳膊,靴底在马腹的鬃毛上蹭了两下,才勉强坐稳。
铁甲摩擦的锈味混着汗味钻进鼻腔,少女偏头咳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视线里的旌旗都在打旋。
“抓紧缰绳。”声音隔着层雾传来。
尤杉嗯了一声,手指刚扣住冰凉的铜环,眼角余光突然被什么拽了一下。
身后是黑压压的兵阵,甲胄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士兵们都低着头,像一片沉默的芦苇。
可就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有个身影格外扎眼。不是因为高大,也不是因为铠甲特别,而是那人缩着肩膀的姿态,像极了……像极了他。
尤杉的呼吸猛地顿住。
少女下意识的想再次回头,亲兵以为她要坠马,赶紧伸手扶住:“姑娘,别乱动。”
“没……没事。”尤杉哑着嗓子应道,目光却忍不住又飘过去。
那人还是低着头,发冠歪在一边,露出一小截后颈。肤色很白,和周围那些被晒得黝黑的士兵截然不同。风卷着尘土掠过去,掀起他衣角的一角,是块洗得发白的青布。
真的像。
尤杉的心跳开始失序,像擂鼓一样撞着胸腔,她甚至想喊一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认错人的事,是要被笑话的。
再说,姜玦已经死了,死在她面前的。
也许是光线不好,尤杉这样告诉自己,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等再睁开眼时,那排士兵已经随着队伍前移了几步,那个熟悉的身影被前面的人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尤杉长长吁了口气,松开紧握的缰绳,掌心全是冷汗。
她对着虚空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都快二十好几的人了还犯这种糊涂。
亲兵催动了马匹,马蹄踏在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尤杉靠在鞍桥上,望着越来越近的西岐城门,可心里那点异样却像生了根的草,悄悄蔓延开来。
她没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第三排靠左的位置,那个低着头的士兵,飞快地抬了一下眼。那双眼睛很亮,像藏着星子,只是在触及她背影时,飞快地蒙上了一层水汽。然后,又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