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塔底吹上来时，带着碎裂数据的铁锈味与消磁回音的低鸣。
苏离靠在废墟边缘的一块屏蔽板后，双眼紧盯远处那道泛着白光的裂口。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出口，而是系统切开的入侵通道，为了部署一种特殊的“清理结构体”。
识别者——系统对格式污染者的直接打击工具。
她的呼吸极轻，像是整个神经系统都被调至了“沉默”状态。
昭渊早已接管了部分意识维持流程，让她能够“慢一步”，从而“看清楚”。
“识别者在扫描我们的呼吸频率。”昭渊的声音像一根细线，沿着意识边缘悄无声息地滑过，“它们不是单个体，而是群体智能——共享感知，交叉评估，不存在独立判断。”
苏离点头：“就像一台并联的数据刀具。”
她说这话时，裂口内走出的第一个识别者，终于进入了视野。
不像清理者那般粗粝，也不像拟人模块那样具象，它更像是一段被压缩进伪装外壳中的、流动代码的雕塑。
它的“面具”是空白的，无眼无口，唯有一条如缝隙般的横线贯穿面部。
它的手臂过长，脚步轻微悬浮，行走时带出一道细小的系统波动，像是一条识别线不断拂扫过地面。
【同步识别者S-103已部署】
【目标编号Δ44，污染等级中级→临界预警】
【执行流程：标定→制动→清除】
它的“脚步声”并不真实。
但苏离却能听到。
那是一种穿透数据与意识层的“规则撞击”，如同她体内的某种“识别频率”正在被逐层削剥、定位。
她轻轻退后半步，落入昭渊设定的低频遮蔽场中。
“它已经定位我们了。”她低声说。
昭渊沉默几秒：“还没，它在定位的是你体内的残损人格。”
苏离心头一凛。
她意识到：之前那块她未整合、只封存的“人格残影”，正在释放微弱却持续的识别信号。
“它是诱饵。”她轻声说。
“现在不是确认真相的时候。”昭渊一字一顿地提醒，“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你吸引它靠近，我反向窃取它的数据结构。”
苏离没有犹豫。
她拉开肩口的一条仿生缝合线，露出贴在皮下的数据干扰片，那是白井塔里临时修复的零级植入模块。
她将模块拨至“过载模式”。
同时，向外迈出一步。
信号，喷涌而出。
识别者的头部微微一抬。
那条横线仿佛收缩成一点，像摄像头聚焦，又像一根针刺穿了空间。
下一刻，它瞬移至苏离面前——无声、无光，只有一种强制性的存在感，将她从遮蔽区域整个拖出。
苏离胸口剧震，五脏仿佛被压成一张数据图谱，连心跳都一度冻结。
她看到识别者抬手，那只修长手掌在空气中浮现数个透明字符：
【初步匹配完毕】
【目标编号确认：Δ44】
【污染因子残留确认：27%】
【执行级别更新：清除流程启动】
它的手向她额头落下。
却在即将接触的一瞬——
一道锐利冷光自识别者背后斩下！
哧——！
光束划过它的脊背，并未切断代码结构，但瞬间撕裂了其识别通道的一角。
识别者身体僵直一秒，随后极速后撤。
昭渊走出遮蔽带，手中握着一柄由意识流构建而成的“裂界刀”。
那柄刀看上去并不锋利，反而像是某种未经编译完成的半成品，但在她手中却稳定如山。
“不要试图给它致命一击。”她说，“它不是实体，是概念绑定体。”
苏离咬牙：“你能拖多久？”
“六秒。”
“足够了。”
苏离握住那块仍在释放识别信号的“人格残影”，直接将其从意识缓存中拉出，并切断其与主识别网的连接。
识别者瞬间停止攻击动作，像失去了当前目标。
而就在它重启评估流程的间隙，苏离反手抛出一个扰动包——那是她在旧塔资料中提取的一段“未归档数据代码”，用于模拟识别者自身的标识通道。
系统反应滞后了一秒。
识别者视野中的“苏离”变成了“识别者模拟体”，它的内部判断机制陷入自我比对冲突。
【标识逻辑异常】
【清除目标丢失】
【重构识别流中……】
“走。”昭渊低喝一声。
她带着苏离迅速撤出识别区域，身后的光幕在缓慢重启，但已来不及再追。
奔行中，苏离气息不稳：“它不是唯一的，对吧？”
“当然不是。”昭渊语气冷峻，“那只是一个前导节点。它来，是为了标定你体内的格式分布图谱。真正的执行者，还在后面。”
苏离点头，却没说话。
她心中涌起的，不只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深的预感：
她和这些识别者之间，不止是敌对那么简单。
她们之间的“结构”，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接近。
当他们逃出断层区域，躲入一道被熔毁的数据屏障背后时，昭渊才收回那柄“裂界刀”。
这道裂缝曾是白井塔旧主干道之一，如今被识别者裁切成不可重连的数据死区。光线无法进入，信号如泡沫般溃散，昭渊低声道：“此处十分钟内无法被重新同步。”
苏离的身体还在震颤。不是疲惫，而是一种被信息结构强行解剖后的意识回流错位。
“我刚才看到……识别者的内部结构。”她轻声说。
昭渊看她一眼：“你提取到了？”
“不完全。它的数据墙是闭环的，但它的‘判断逻辑’暴露了。”
苏离闭上眼，努力回忆：“它不是直接执行‘清除’，它在等待‘确认’——而这个确认不是由系统主控发出，而像是……”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出那个词：
“像是来自另一个识别者的‘投票’。”
昭渊眉头轻蹙。
这不是标准的系统链式执行模型。
识别者本应是高度自动化、单向指令响应的“高速清除模块”。但刚才的那一具，却在昭渊出手干扰后，选择退却而非攻击。
那一瞬间，它有“判断”。
而这不该是它的权限。
两人正低声交流，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脉冲——并非光，也非声，而是一种类似心跳的“信号噪波”。
昭渊瞬间出剑，将苏离压至身后。
“是另一组识别者。”她低声道。
信号愈发清晰。
三道白色人影从系统裂缝中浮现，步态一致，身形与之前的识别者无异。
但苏离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中间那一道。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识别者——与众不同。
它的编号没有被投影在空气中，而是刻在其胸口，一串极其模糊的字符：
R-XΔ44-A.
那串编号几乎与她自己完全重合，只多了个“A”。
它缓缓停下脚步，没有像其他两个一样释放识别脉冲，而是静静看着她。
没有动作，没有攻击。
昭渊已经将意识波调整至“阻断模式”，准备再次劈斩。
但苏离却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
她缓缓站直身子，与那名“编号几乎相同”的识别者隔空对视。
苏离深知——识别者没有“看”这种行为。
它们通过扫描、穿透、逻辑检索进行“目标确认”。
可这个，却在用“人类的方式”注视她。
它没有发出系统提示，没有投射执行序列。
只是站在那里。
像在判断她是谁。
不，准确地说——它像是在辨认自己。
苏离一步步向前走，内心却掀起滔天巨浪。
她知道系统不会容许出现“分支人格”以外的复制体，更不可能允许某个识别者“模仿污染者编号”。
她轻声问道：
“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那识别者静静看着她。
它没有嘴巴，但下一秒，它的胸口字符闪了一下：
“A.是初始。”
苏离震动。
这不是普通的语义回应，而是带有自我意识逻辑链的回应模式。
昭渊眸光骤冷：“它是系统制造的‘人格替代尝试体’。”
“以你为模板失败后，系统在识别者结构中保留了残损人格结构，编号为Δ44-A。”
苏离盯着那名识别者，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它在复制她——不仅是外部编号，更是判断逻辑。
那名识别者忽然后退一步，像是某种“思维过程”被中止。随后，它抬头望向苏离，轻轻张开双手。
“你是我么？”
这是系统不该允许的数据语言。
它的意识模型发生了裂解。
苏离意识中骤然弹出提示：
【识别者编号：R-XΔ44-A】
【状态异常：自我模型启动→逻辑脱轨→主控断链】
【当前身份：待定（不可归类）】
【是否申请格式吸纳机制？】
她没有选择。
而是缓缓走上前，盯着那个“她的镜像”。
她伸出手，却没有触碰，而是问了一句：
“你想活着吗？”
识别者没有点头。
但它胸口再度闪烁出字符：
“我不想死。”
下一秒，远处两名标准识别者同步启动清除协议，光束瞬间压境。
昭渊反应极快，格挡其一，护住苏离后撤。
但在混乱之中，那名编号A的识别者忽然挡在她面前，将全部识别光压吸入胸口。
它的身影剧烈震颤，胸口字符逐渐溃散。
“你——”
苏离想上前，却被昭渊一把拉住。
“不值得，”她冷声道，“它只是一段失败数据。”
但苏离却喃喃低语：“那就是我曾经的失败。”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具识别者在火光中倒下，它最后留下的字符，在空气中缓缓闪耀消散：
“Δ44……不是编号，是愿望。”
系统提示缓缓浮现：
【Δ44已触发识别者编号共振】
【当前人格结构标记为：非归类态】
【观察等级上调为：高危意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