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和师嫣不对付这事,最早要追溯到小天子登基时。
那会姜阳十二岁,因着先帝对陈元微的信任,公主府名震玉京,姜阳也跟着受尽追捧,一度得了玉京明珠的美名,好不风光。
反观师家,则声望平平。太后作为先帝的皇后,一向不为先帝所喜,其背后的师家跟着她饱受打压。直至小天子登基,师慎上位,师家才有了起势。
待师慎站稳脚跟后,师家上下便沾他的光鸡犬升天,一并进了玉京城,定居下来。
身为师家最受宠的女辈,师嫣初到玉京,难免会将自己与京中同辈的姑娘们做一番比较。比来比去,似乎谁都不如她,可偏偏有个姜阳,硬生生压了她一头。
孩子嘛,不管男女,都难免会有些莫名的虚荣心,喜欢暗戳戳地较劲,喜欢被捧着哄着,也不是什么伤大雅的毛病。
所以一开始,师嫣是不打算和姜阳计较的。玉京城这么大,比不过就避着,在自己的圈子里当大王,也不是不行。
但令师嫣没想到的是,一向疼她爱她,令她敬重的兄长,竟也向着姜阳。
师慎不仅让她和姜阳多来往,还再三叮嘱她,不许对姜阳不敬。
这话换作寻常女孩子听,怕都要难过很久,更别提师嫣这样性子刚的。于是,她在参加某次游春宴时,佯装不小心,将一大盘油腻腻的肉酱倒在了姜阳裙子上。
看着姜阳惊慌失措,在众人面前出糗的模样,师嫣心里舒服多了。
可下一瞬,她就被匆匆赶来的师慎狠狠甩了一巴掌。
那是师嫣第一次见师慎对她发脾气,还在那么多人的注目下。她被逼着给姜阳道歉,赔了姜阳的衣裙,然后,回去整整禁足了七天。
后来发生了什么,恍恍惚惚地已经记不清了,但二人这梁子,从此算是结下了。
……也正因为这些不愉快的陈年旧事,姜阳才会那么害怕师嫣动小手脚。
入了府门,七拐八拐的,两人相继进了内堂。隔案坐下后,师嫣亲手给姜阳斟了茶,开口第一句,就是很直白的道歉:“之前燕王殿下一事,我错了。”
姜阳谨慎地瞟了眼手边的茶盏,没敢去接。
见她不理会自己,师嫣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耷拉,叹气:“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吗?”
“倒也不是……”
“那是我的道歉不够有诚意么?姐姐说吧,要我怎样做,姐姐才肯原谅我?”
“……”
姜阳暗自往后退了退,问她:“此事不都过去很久了吗?为何又要提起?何况,是易晏动心思在先,我怎么会怪你呢?”
“因为我这几日才得知,那时的事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
师嫣绞着手指,咬了咬唇,道:“我答应燕王殿下的要求,是因为兄长同我说,你与燕王殿下只是利益交换,并无真心。可近来京中传闻你二人……我那时真的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与兄长赌气……”
“……”
师慎这人,实在是坏。
虽然很不习惯这样正儿八经,还有些可怜巴巴的师嫣,但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姜阳也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温声道:“妹妹不必多想,此事我已经忘了。”
“……可还有一事,姐姐或许不知道。”
“什么?”
“燕王殿下利用我,扰乱了兄长的计划,才致使姐姐在燕王府遇险……”
姜阳知道易晏算计自己,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计划牵扯到师嫣,于是问道:“利用你?他利用你做什么?”
“他以便于寻我议事为由,要走了进申园的信物。而后派人带着信物多次进出申园,探听兄长的计划,甚至翻查兄长书房的公文……”
“有证据吗?”
“没有实证,但情况绝对属实。”
“那我帮不了你。”
“不是!”师嫣急得拍了拍桌子,“我不是要姐姐帮我,我只是想让姐姐小心他!”
姜阳从容地点头:“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多谢。但只要你不给他千金换,他就不会把我怎么样。”
一说这个,对面的姑娘蔫了下来:“……知道了,不会了。”
“你兄长呢?为何还不回来?”
“他……他说散朝就回来的,许是耽搁了。”
小花和阿笙还在大理寺狱中,姜阳没耐心也没时间等,问道:“我有急事寻他,能派人去找找吗?”
“这……”
“郡主在等我吗?”
沉稳干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替师嫣救了场。她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兄长,你可算回来了!”
师慎看见是她,很顺口地问了一句:“你不好好读书,在这做什么?”
姜阳急着救人,没空听他们兄妹情深,抢话道:“她和我说了易晏的事。”
“哦?那,郡主对此,有何见解?”
“承平小侯爷过世时,承平候不愿引起外界猜测,宣称其因病暴毙。如今突然冒出证人,说小侯爷被谋杀,依我之见,定是有人知晓他死因蹊跷,才故意设局。”
师慎在桌边坐下,很认真地看着姜阳,听她分析,末了点头:“郡主说得是。”
“因此,幕后之人的身份只有两种,一是见过承平小侯爷案情卷宗之人,二……是凶手本人。”
这回,师慎看她的眼神除了欣赏,又多了几分惊讶,道:“……许久不见,郡主的心思愈发玲珑了。”
姜阳没空搭理他,直接问道:“所以,你查到了哪一步?”
“见过承平小侯爷卷宗之人,除去大理寺官员,便只有三人——天子,我……”
师慎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试探:“还有,易晏。”
姜阳等的就是这句。
但她还是装了一下,疑惑道:“易晏?”
“他之前骗取阿嫣的信任,多次差人进出申园与我书房,翻看过那份卷宗。”
“……”
“我知道郡主怀疑我公报私仇,可眼下,李竹笙和落灯花被郡主派去盯梢易晏,易晏处处受限,定然烦躁,因此生出除掉他二人的心思,也说得过去,不是么?”
这些猜测,姜阳当然知道。早在大理寺的那位少卿来拿人时,姜阳就已经怀疑易晏了。
但查易晏这种事,她不好掺和,不如交给师慎。
他与易晏不和,必然会对此事上心,既能查得准,又能查得深。
于是,姜阳假意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下了决定:“那便去查吧,若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尽管来寻我就是。”
师慎挑眉,笑得幸灾乐祸:“郡主终于舍得了?”
“你也别得意,最多七日,若救不出人来,之前我答应的事便不作数。”
“……”
对方收敛笑意,坐得端正了些,掩饰般咳了一声,应道:“郡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