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微松口后,当日下午,易晏便亲自登门提了亲。
公主府向来是陈元微当家,加上姜阳父亲此时正奉命在北边的明顺府赈灾,一时回不来。于是,这桩婚事经陈元微首肯后,便算定了下来。
令姜阳意外的是,易晏竟送来整整三十车金银珠宝作聘礼,规模虽算不得令人惊叹,但对他一个封地被夺的落魄王爷来说,绝对称得上倾囊相授了。
送他出门时,姜阳偷摸多问了一句:“……你这礼,来路正吗?”
初见时,易晏一身异域打扮,妖冶风情,今日换了南嘉礼服,竟也丝毫不突兀,端正得很。他侧头看来,答非所问:“郡主在担心什么?”
姜阳比他低了好大一截,闻言抬头瞥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担心你误入歧途,牵连到我。”
“郡主放心……燕地还算富庶,在下又不嫖不赌,也无其他恶习,这些,不过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一小部分食税,成婚之日,我会将其余部分悉数交予郡主打理。”
“……”
怪不得先燕王受封时百官请愿抗议,原来燕地这么有钱。
姜阳摆摆手:“那倒也不必,你不要惹出事来,比什么都好。”
对方的脚步稍稍顿了一瞬,什么都没说。
回到前厅时,陈元微正与随侍的女官说话,见到姜阳,她招了招手:“来。”
女官行礼退下,走时给姜阳奉了茶。姜阳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陈元微笑盈盈的,不复早上那般忧虑。她拉过姜阳的手,揶揄道:“难怪你如此上心,这孩子真是俊俏。”
“……”
姜阳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母亲喜欢,便是他的幸事。”
“早些年我见过他父亲,倒也十分美貌,今日见易晏,起码得有百分……真是青出于蓝。”
“咦?母亲见过先燕王?”
“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你舅舅喜欢他,总将他带在身边,可朝中……罢了,不提了。”
“那……先燕王后呢?”
陈元微摇头:“他没有王后,易晏是他与先帝赐的侍妾所生。那侍妾命不好,本来有机会封个侧妃享享福的,偏偏难产……最后只得了个没用的追封,可怜。”
姜阳一愣,追问道:“追封了什么?王后?”
“你这孩子,老是不仔细听人说话……是王妃。”
“……”
欸?
那日问易晏时,他并没有否认先王后的存在,可……
奇怪。
母女俩又絮叨了一会,方才给姜阳奉茶的女官便回来了。她带了份懿旨,道:“下官已将郡主的婚讯带到宫中,太后身边口风甚严,不太清楚她作何反应,下官只收到懿旨,要郡主和燕王于明日午后入宫觐见。”
姜阳与母亲对视一眼,应下:“好……去给燕王递个信吧。”
——说实话,姜阳并不担心太后的为难。毕竟陈元微与外戚一族不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们之间的矛盾多到不可胜数,从对方手里抢人救人更是常事,多一件少一件,没有太大区别。
姜阳真正担心的是……师慎。
按照她对师慎的了解,那日他心平气和退婚只是为了维持体面,若知晓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嫁旁人,怕是得暗戳戳将那个‘旁人’整个半死。
若易晏不抗事,真被整个半死……那这京中,就再也找不出一个既能与师慎抗衡,又没有危险的目标了。
如此,姜阳便只有三条路可走——出家,和亲,亦或者,设法杀了师慎。
不然,她早晚还会落得与前世一样的结局。
没曾想,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师慎就来了。
姜阳一面担忧其得了自己定婚的消息前来搅场,一面惦记着承平小侯爷过世一事,心里有些发虚,心里一发虚,语气就很难和善:“大人今日登门,又有何贵干?”
对方眸光微动,迟疑了一瞬,才开门见山道:“之前掳走殿下的刺客已被逮捕,只是几人嘴硬,不肯供认幕后主使,在狱中自尽了。”
“……自尽?”
“郡主放心,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宵小之徒,臣定会命大理寺追查到底,还郡主公道。”
“……”
没想到,易晏一个落魄异姓王,手下也会有如此忠诚的死士。
……是拿来防备谁的呢?太后?小天子?
姜阳心里疑惑,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只应付着笑了笑:“大人神通。”
“郡主谬赞。为保周全,近来还是要当心些,以防贼人余孽报复。”
“好……哎?大人这就走了吗?我送送大人。”
师慎已经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拒绝道:“不必,郡主留步。”
“……”
不用算了,横竖她也是客气一番。
姜阳顺水推舟:“大人慢走……咦?”
“……”
话音都没落,却见对方又坐了下来。
“大人这是……”
“姜阳。”
“……”
前后两世,姜阳被连名带姓称呼的次数屈指可数。师慎突然来这么一句,她不适应,不自觉地往椅子深处挪了挪。
对方似是早有预料,唇角一勾,语气里多了几分熟悉的调侃:“一口一个大人,你我好歹拜过堂,何至于如此生分?”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提它做什……”
“郡主认为,那是上辈子的事,在下可不敢苟同,”师慎打断她的话,往后一靠,直勾勾地瞧着她看,“情之一物,动时如山崩海啸,去时如抽丝剥茧……郡主对我,当真能一夕间情意全无?”
“自然当真,爱信不信。”
“……”
姜阳果断又没好气的一句怼,让师慎原本还有几分戏谑的神色垮了下来。他微微眯眼,倚着靠背与姜阳对视,眸底探究与诧异各半,来回拉扯。
姜阳也冷着脸与他对视,毫不相让。
二人对视好一会后,师慎才移开目光,看向手上的玄玉扳指,久久没再吭声。
见他盯了自己半天,又不作反应,姜阳没了耐心,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大人若无其它事,我就先不奉陪了。”
“……等等。”
前脚刚踏出前厅门槛,便又听得那人唤她。姜阳不想搭理,装没听见,可抬了个后脚的功夫,腰上一紧,身子便被腾空拎了回去。
几乎同时,长剑破空而来,越过姜阳架在了身后那人脖颈上。
——后背紧贴着的胸膛如一堵厚重结实的墙,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甚至收得更紧了些。
姜阳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骂词:“……小花下手没轻重,难保不会伤到大人。大人现在放开我,还来得及。”
箍在腰上的那双手力道不减,身后之人声线苦涩:“我以为,起码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让我自证清白,可如今……七月初七,郡主竟这般着急成婚吗?”
不说前世还好,一说前世,姜阳心里更烦,出言讥讽道:“怎么?四个月的时间太短,不够大人再策划一场暗杀吗?”
“我已经说了,那人不是我……”
“若那人真不是你,便将证据找来。空口白牙,你让我怎么信你?”
“……”
对方沉默,缓缓松了手。
姜阳趁机退一步,躲在了影卫身后。
双方对峙好半晌,师慎才重新抬眸看了过来:“……既如此,我有一请,还望郡主应允。”
“说。”
“我若能在郡主婚期前寻到真凶,郡主便废了这婚事。”
“……”
四个月,寻到一个还没出现的真凶?
这又是卖得什么药?
姜阳暗暗思忖片刻,还是点头:
“如此自信,那便依你……时间不多,大人可要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