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中心医院,特护区。
国际顶尖的医疗设备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足以进行分子级的生物再造。
由华南最顶尖专家组成的医疗小组,刚刚结束了对凌源长达三小时的全面检查和紧急会诊。
检查室厚重的门滑开,首席专家商钟岚教授摘下口罩,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愠怒,径直走向门外焦急等待的李天豪和李慕蝉。
“李董事长!”
商钟岚的声音压着火气,却又透着一丝无奈,“这是在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华南正经历百年浩劫!无数重伤员在等待救命!可您却把整个专家组‘请’来,就为了一个……一个健康人?”
李天豪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商教授,慕婵亲眼见他从三楼摔下!你告诉我他健康?仪器是不是出了问题?还是你们的判断有误?”
“仪器没问题!我们的判断更没问题!”
商钟岚的怒火被点燃了,他提高声调,“您可以质疑我的专业,但请看看他本人!”
他猛地转身,指向正从检查室走出的凌源,“您自己看!这气色,这状态,哪一点像一个重伤初愈的人?我从医四十年,就没见过生命力如此旺盛的‘病人’!他在医学意义上,根本不算病人!”
凌源步伐稳健,面色红润,甚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清爽感。他走到众人面前。
“圆子哥哥!”李慕蝉立刻迎上去,眼神里满是关切,“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凌源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很好,就像睡了个饱觉。刚落地时头有点闷,现在完全没事了。”
“可那是七米多高……”李慕蝉依然难以置信。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凌源转向李天豪,微微颔首,“李叔叔,谢谢您关心。我真的没事了,请别为难医生们了,灾区更需要他们。”
李天豪看着眼前生龙活虎的凌源,再对比商钟岚笃定的神情,心中的疑虑终于消散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没事就好。但这里余震不断,还不安全。我马上安排直升机送你们离开震区,等局势稳定再接你们回来。”
“爸爸,你不跟我们一起走?”李慕蝉问。
李天豪神色凝重,望向窗外满目疮痍的城市:“李家在华南的根基不能倒。运输线、医疗点……此刻国家有难,正是需要各方鼎力的时候,我责无旁贷。”
他眼中闪过一丝商场上罕见的、近乎悲壮的决然。
凌源深深地看了李天豪一眼,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军用直升机旋翼卷起狂风。
凌源一只脚已踏上舱门,忽然停住,回头看向送行的李二伯:“李二伯,我母亲……她还好吗?地震没伤到她吧?”
李二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令堂安然无恙,受了点惊吓,但无大碍。我们已经联系上她,稍后会派车将她接到安全安置点,你放心。”
“联系上?”
凌源目光微凝,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我母亲住在西郊老宅,不通水电,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李二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还未回答,凌源已转身钻进机舱,坐到了李慕蝉对面。
舱门关闭,直升机拔地而起。
舷窗外,大地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残躯,废墟连绵,触目惊心。人类的繁华在自然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
“慕蝉,”凌源的声音打破了机舱内的轰鸣,“你说,我们是不是太幸运了?那么多人被埋,我们却活了下来,尤其是我……从那种高度摔下,竟毫发无损。”
李慕蝉歪头想了想,也带着困惑:“是啊,圆子哥哥,现在想想真是奇迹。你摔下来的时候还护着我们……”
“奇迹?”凌源突然转过头,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慕蝉的眼睛,“如果我告诉你,落地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你信吗?”
不等李慕蝉反应,他语速加快,如同在揭开一个惊悚的秘密:
“我清楚地感觉到……肋骨断裂的脆响,内脏被震碎的剧痛……意识像风中的残烛,就要熄灭……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哭声。”
凌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
“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在疯转:不能死!不能死!慕蝉会伤心!骨头别断!内脏别破!”
……
“然后,就像按下了倒带键,那些破碎的、剧痛的感觉……消失了。我醒过来,身体完好如初,仿佛那场坠落从未发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机舱内冰冷的金属壁板:
“在医院也是。面对那些精密的仪器,我忍不住想:一个最健康的人,检测结果该是什么样?结果……我的数据完美得像个超人标本。”
“还有你父亲……他那种唯利是图的商人,竟然会主动扛起救灾大旗?李二伯又凭什么能联系上我那与世隔绝的母亲?”
“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像被人精心编排好的剧本,只为了让我‘心想事成’!”
凌源摊开手掌,目光聚焦在掌心,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虚空:“那么……如果这剧本是我写的呢?”
他低喝一声,全身肌肉绷紧,精神前所未有地凝聚!
嗡——
掌心上方不足一寸的空气中,光线诡异地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株嫩绿的草芽,竟凭空出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舒展,并在顶端迅速结出一个微小的、含苞待放的黄色花蕾!
虽然花蕾未能完全绽放便因凌源精神力的波动而消散,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已足以说明一切!
“阴司判官!!!”
凌源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有冰冷的洞悉,“你在读取我的思想!你在用你的力量,构建这个‘完美’的幻境,满足我每一个潜意识的愿望,让我沉溺其中,乐不思蜀!”
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响!凌源瞬间通透了!
从那包裹一切的、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的白色浓雾开始,这一切——劫后余生的庆幸、英雄般的待遇、医学的“奇迹”、李家的“温情”、甚至李天豪的“大义”。
——全是假的!
是那个高等存在精心设计的、比痛苦折磨更隐蔽、更致命的糖衣陷阱!
先是极致的痛苦摧残意志,不成,便换成极致的舒适温柔乡!这手段,比直接的酷刑高明百倍!
只是凌源没想到,对方的力量竟恐怖如斯!竟能根据他的记忆和思维,创造出一个如此真实、细节如此丰富、甚至能让他“心想事成”的完整世界!
他早有隐约的怀疑,但一直无法确定这是灵魂穿越还是意识幻境。
他曾尝试用意念挣脱,却如蚍蜉撼树。他明白了,在这个幻境里,他能“创造”小草,能“影响”检查结果,唯独无法“创造”离开的通道——因为这权限,牢牢掌握在幻境的主人手中!
凌源猛地伸手,紧紧握住了李慕蝉的双手。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温暖,几乎让他心碎。
他凝视着这张刻入灵魂的脸庞,声音带着决绝的温柔:
“慕蝉,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必须试一试。这个‘你’很好,这个‘世界’很美好……但它终究是假的。”
“如果……如果我能回到真实的地球,回到真正的你身边……我一定会拼命回去!”
话音未落,凌源已如猎豹般弹起!在李慕蝉惊恐的尖叫和李二伯的怒喝声中,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厚重的舱门液压锁上!
哐当!
舱门应声变形、弹开!狂暴的气流瞬间灌入机舱!
凌源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决绝地投入了舷窗外那翻滚的云海与下方渺小如棋盘的大地!
自由落体!
耳边是撕裂空气的尖啸,下方是死亡的地面。
凌源心中无比清楚:这一跃,只有两个结局——挣脱幻境,回归真实;或者,意识彻底湮灭,脑死亡!
短暂的一生在眼前飞速倒带:校园的阳光、山间小院的静谧、药圃的清香、母亲慈祥的叮咛……最后,定格在李慕蝉那灿若星辰、带着一丝狡黠的笑靥上。
永别了……或者,等我回来!
呼——
急速下坠的感觉骤然消失!
没有撞击,没有粉身碎骨。只有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缓缓散去。
冰冷、死寂、空旷的黑暗,重新包裹了他。
“了不起的灵魂……”那个熟悉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从宇宙深处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叹?
“对你的评估,看来还是过于保守了。能走到这一步,实在……出乎意料。”
凌源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身处那片虚无的黑暗空间。
伊霎那茧那由光焰构成的判官形象悬浮在不远处,光芒似乎比之前更凝实、更幽深。
“既是幻象,又何必挣脱?”伊霎那茧的声音响起,“在那里,一切皆如你所愿,感官真实不虚,甚至超越现实。你如同命运的主宰,心想事成……此等‘极乐’,为何不留?”
“哼,”凌源冷笑,尽管身体因刚才的决绝一跃而微微颤抖,眼神却锐利如刀锋,“你太小看我了。你的幻境,至少露出了两个破绽!”
“哦?”光焰微微波动。
“第一,那‘心想事成’的能力!”凌源斩钉截铁,“现实世界没有毫无代价的奇迹!我渴望伤势痊愈,它便瞬间愈合;我渴望检查完美,数据便完美得失真!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真实!是强行满足愿望留下的‘神迹’痕迹!”
“第二,”凌源目光如炬,“你只完美复制了我最熟悉、最在意的人——慕蝉、呼尔克,甚至我母亲的细节。但对于交集稍浅的人,比如李天豪、李二伯……你塑造的他们,就像套着人皮的木偶!”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的大脑……有点特殊。它需要持续运转,否则就会‘痒’。”
“这让我习惯性观察、强记身边每个人的细微特征和思维逻辑!李天豪是什么人?一个精于算计、利益至上的商人!他或许会在灾后捐款博名,但绝不可能在危险未除时,亲临一线主持大局,把家族产业安危置于个人之上!”
“还有李二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母亲的隐居状态和联系方式?他回答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就是程序无法完美模拟人性的证据!这两点,足以让我断定,我还在你的‘游戏’里!”
“精彩!精彩!”
伊霎那茧的光焰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鼓掌,
“坚韧、聪慧、洞察入微……难怪你的灵体凝实如实质,在亿万灵魂电波中如此耀眼。”
光焰稳定下来,判官的形象似乎柔和了一丝(或许是错觉):“你可以放松了,凌源。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没有恶意。那些‘测试’,无论是痛苦还是幻境,都是必要的……考验。”
接着,伊霎那茧的声音变得宏大而肃穆,如同在宣告宇宙的法则:
“欢迎来到真实的‘伊霎星系’——你们口中的‘地府’、‘冥界’。”
“伊霎昆星,乃此星系核心,执掌轮回中枢。外围十七星域,各有其主,自治运转,但皆奉伊霎昆星之至高意志——星主,即你们传说中的‘阎君’。”
“星主之下,有两位辅佐者:一为星判,执掌生死簿,审判亿万生灵之宿命,裁定灵魂之归途——或入轮回,或放逐边荒;”
“一为星刑,镇守幽冥,肃清一切悖逆之恶源。一文一武,维系此间秩序。”
“宇宙生灵,阳寿终尽,精神不灭,化为混沌灵波,漂泊于星海。吾等职责,便是接引此等未散之灵,入星系受审,定其来世之途,或永世之罚。”
叙述完毕,伊霎那茧的光焰指向凌源:“而我,便是星判。职责:判生死,定归途。”
光焰流转,空间微微扭曲,“随我来,特殊的受审者凌源。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光焰一闪,伊霎那茧的身影骤然消失。
凌源只觉得眼前强光一闪,周遭的虚无黑暗瞬间褪去,他已置身于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恢弘殿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