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惟出征当天,托人给孟绾送了口信。
孟绾知晓后,连忙停下手中活计,紧赶慢赶,还是在他带队离京前跑到了宣直门。
皇帝亲带文武百官为他们送行,这是晏家武将几辈子积攒下来的荣誉。
城楼之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目光灼灼地看向远方。
在那深深宫墙,寂静的芍宫中,有他日夜思念之人。
直到不远处的一个渺小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可辨,男人紧绷着的唇角才慢慢绽开笑容。
城墙外旌旗猎猎,孟绾衣角翻飞,一眼认出少年成名潇洒恣意的骠骑将军。
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生的风流倜傥,如今有了铠甲加成,更显勇武无方。
出征在即,千言万语揉碎腹中,临了,他却只剩两句话要亲自说与她听。
萧映一早便注意到了人群后头涌动的身影,那一刻,他负于身后的手指用力收紧,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帝王沉稳。
此一去不知何日能返,看着对方始终挂怀的眼神,他终究是主动和旁边的大臣搭话,替他分散了部分注意力。
孟绾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快步贴着城墙一溜烟跑出去。
幸而晏惟的马匹高大健硕,刚好能拦下她瘦弱的身影。
万人队列,主帅坐下,孟绾不敢多耽搁,只能趁着晏惟俯身下来的间隙,匆匆同他道:“此去万事注意,一定要平安回来。”
少年正高兴得合不拢嘴,抬手从她发间抽走了一支簪子。
孟绾心尖猛地一跳,等抬手扶发时,便见自己惯常用的银簪已经被那人如同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此簪暂且由我保管,他日在战场上太过想你,我便用此,睹物思人。”
没想到眼下这么庄重的时刻,他竟如此放浪形骸,孟绾一张脸涨红起来。
晏惟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她郁闷地努了努嘴,高兴自己目的达成,于是抬起她的下颌,眷恋地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绾绾,此战关系你我前途,我势必斩敌军首级,换你锦绣前程!绾绾,后宫波谲云诡,你当珍重。”
孟绾擦脸的手陡然顿住,她缓缓抬头,眸中似有星辰涌动,随后抬手一把扯住对方领口,强迫他低下头来。
二人唇角相贴的瞬间,孟绾颊边坠下一滴泪。
“要平安回来。”
“回来如何?”
……
“我等你,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城楼之上,萧映的心口如同蚂蚁啃噬一般,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
适才二人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即便此刻郁结难舒,他也只能强装镇定,压下心底翻腾出的层层巨浪。
东征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了洛都。
锣鼓喧天了一整日的芍宫,如今安静下来,倒显出几分凄清。
北风过境,冬天,已然来了。
戌时三刻的时候,孟绾刚从尚服局下值,就在她要回寝室的时候,殿外等候多时的小内监叫住了她。
“孟典衣。”
孟绾回过头来,发觉竟是上次替萧映召自己去宣政殿时的小内监。
她移步上前,朝着那人施以一礼。
“大人,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陛下召见。”
世人不知,芍宫深处,曾系有秋千架,乃是先帝宠妃在世时所系,宠妃一去,太后恐先帝睹物思人,神思郁结,便命人将秋千园封禁,不得进出。
孟绾被小内监引着向秋千园靠近的时候,她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
直到柳暗花明,灯火辉煌,孟绾才注意到了秋千架下坐着的萧映。
她缓步上前,朝着那人行礼。
“微臣见过陛下。”
听到声音的萧映放下手中酒樽,抬眸时,眼中似有风起云涌。
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她空无一物的发髻上。
沉吟半晌后,才懒懒道:“免礼,赐座。”
姚公公引着孟绾走向萧映对面,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无端让孟绾紧张纷纷。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坐下之时,对面的萧映已经自斟自饮第二杯了。
看着那溢出来的清酒,孟绾思绪不由分散。
她生平第一次饮酒,便是在嫡姐和襄王的喜宴上。
当时三五成群的女眷似是为了完成什么目的,轮番向她劝酒,也是那一夜,醉了酒的孟绾,被人连哄带骗地,躺在了襄王的喜床上。
那一夜何其疯狂,孟绾不敢想,时至今日都是她多年来的噩梦。
是以,那看似人人沉迷的液体,孟绾如今,再不敢碰。
“不知陛下今夜召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她如今,只想尽快离开此地。
看了眼对面神色凝重的孟绾,萧映悻悻朝一旁伸手,姚衷心领神会,将一块东西交到他手中。
随后,萧映便朝孟绾摊开掌心,露出里面并不完整的玉珏。
“我的玉珏?”
孟绾激动之余急声道。
萧映听着,不由哂笑了下,随即补充:“这是晏家玉珏。”
孟绾自知说错了话,黯然垂下了头。
“你是不是还想问,此物为何会在朕这儿?还有,为何会碎成了这个样子?”
孟绾依旧压低脑袋听着对方自问自答,她知晓,萧映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微臣不敢。”
“不敢。”
他重复着她的话,将玉珏放在她酒杯前。
“你可知,子由领兵出征,是为何?”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萧映会心一笑。
若是此前,他不知晓孟绾心意,尚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可今日,他将一切看得清楚透彻,要他装作视若无睹,他做不到。
也是今夜,再次坐在了母后曾经喜爱的秋千架下,他才终于直视自己的心,终于肯将那块握在手中无数次的玉珏,归还出去。
“这玉珏,你收好,子由的心意,你也收好。朕此前失手打碎了此物,本想命内库再寻一方上好的补偿,可想了想,还是不妥,如今,这东西还给你,朕放心。”
孟绾猛地一抬头,满脸不可思议直愣愣看向对面的君王。
从前多少次,她都不敢这么做。
“子由对你情深一片,你万不可辜负了他,况且苗尚宫和岳将军有此先例在,朕也不好驳斥子由的恳求。”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孟绾只觉得无比庆幸,当即跪下,朝着那人磕头谢恩。
孟绾已经兴奋得晕头转向,然而她这一举动,却深深刺痛着萧映的心,他讪讪一笑,随即又举杯一饮而尽。
奈何今日这酒太过烈性,呛得他忍不住猛咳起来。
“陛下,饮酒伤身,您素有胃疾,还是要以龙体为重。”
萧映哪儿还听的进去,一杯接一杯下肚,颊上已经染上绯红。
一旁的姚衷看得心急,欲上前劝诫两句却被那人眼神摄住,愣在原地。
孟绾眼见劝不住,情急之下,竟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抢夺那人手中的酒樽。
岂料手才握住樽身,萧映的右手不知何时竟突然握了上来,那灼热的温度烫得孟绾不禁后怕。
那一年,也是这样灼烫的温度,让她追悔莫及。
她整个惊得半跪起来,肩膀不断发力,想要挣脱此刻的束缚,领口不知何时微微敞开,露出了锁骨处妖冶含苞待放的鸢尾花瓣。
只一眼,萧映便孑然醒神。
那样的纹样,他只在新婚之夜见过,后来他问过沈韶宁,那花瓣的寓意,沈韶宁告诉他,不过是新婚夜的花招罢了,他便没太过在意。
如今,竟然再次出现在了孟绾身上,而且,她手掌的肤感,也让他越发怀疑。
萧映猩红着一双眼,大手用力箍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两道视线交汇的刹那,新婚之夜惊恐的美人眸乍现眼前。
“你是谁?”
男人峰眉微蹙,嗜血瞳仁看得人心惊。
她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跪倒在他身前,她发了疯地挣扎,却始终如蚍蜉撼树。
“我见过你,新婚之夜,你究竟是谁?”
孟绾一个劲儿地闪避,对方就不停地发起攻势。
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那人虎口处,腥甜液体从舌尖溢出,对方却仿佛感受不到。
一旁的姚衷早已经看晕了头,孟绾趁乱向他求助,一群人蜂拥而上,孟绾趁乱,生生被人扯下一缕头发才得以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