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绾一句句说着,声音越发铿锵稳健。
殿内诸人纷纷侧目,看到了雨幕之中跪立的沧然身姿。
“狐裘冬衣,的确是从北地加急送来的,微臣和手底下的女史连夜赶工了三个日夜才制成,只为在入冬前送来承恩殿。”
“领口破损,是事后小女史发觉告诉我的,我那天来取狐裘之后,的确亲自缝补过,不过后来有事耽搁,我便将送冬衣的差事给了程掌衣。”
“那枚银针并不能说明便是奴婢暗中留下的,况且,蜃毒原料何等珍惜贵重,微臣区区从六品女官,哪里能有如此珍贵的毒药,分明是有人陷害!”
“另外,昨夜,有人夜闯我的寝室,翻乱了我屋中一切,不知是否想趁机嫁祸。况且昨夜有胡典膳、王典仪、李典计亲眼目睹了微臣寝殿被翻得乱糟糟的景象,她们都是人证。”
孟绾并不急于剖白,而是一一解释郑妈妈和淑妃的怀疑侧重点,她字字珠玑,句句落地有声,听在众人耳中,异常响亮。
淑妃眼见她死到临头还巧言善辩,伸手指着她就开始咒骂。
“不愧是尚服局六品女官,一张小嘴张张合合就能将黑的描成白的,你真当本宫没有法子治你不成!”
事到如今,淑妃还坚持孟绾毒害她的说法。
可她也不是随意任人揉捏的蒲草。
既然要给她定罪,那么就要拿出相应的证据。
否则只凭几个侍女和染了毒的银针,就想让她认罪,简直痴人说梦!
站在一旁许久的苗尚宫眼见孟绾抵死不屈,遂上前一步,朝着皇帝行礼,道:“陛下,若要定罪,需得人证物证齐全,娘娘宫里既然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明,那此事就存疑,孟典衣既然也有人证能证明的确有人闯进她的寝悟,那陛下不如宣人过来问话,再定罪也不迟。”
沈韶宁一听,也立刻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苗尚宫此言有理,总不能无端冤枉了好人。”
等待了许久的萧映眼见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便也松了口,示意侍卫去传人。
大约一炷香后,三名女官已然来了。
刚一进殿,沈韶宁便冲着三人问道:“你三人可于昨夜见到有什么可疑人进到孟典衣寝殿?”
三人之中只有胡典食颇为稳得住,冲着皇后行了个礼,遂开口:“确有此事,不过微臣等并未亲眼瞧见,是孟典衣说,有人闯进她的屋中翻找东西,我们被惊醒,才进屋一看。”
淑妃听出了她们也不愿掺和这趟浑水,遂抓住重点问:“所以你们并没有亲眼所见,而是道听途说?”
几人点点头。
她立刻紧咬漏洞不放:“如此,也可以证明,是孟典衣为了逃脱罪责,自说自话也未可知。”
苗尚宫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于一开始便吓傻了的瞳儿此刻忽然缓缓回神,对着空气喃喃了句:“娘娘是因为穿了沾染麝香的衣服才小产的。”
这句话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萧映凝眸看向那人,质问道:“你说什么?”
一旁的郭菘芸神色漠然地重复瞳儿的话:“臣妾小产,一则是被蜃毒伤身;二则,是穿了沾染麝香的衣服……”
萧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之前为何不说!”
他话语里是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斥责。
淑妃的手从他手臂间滑落,直直垂在锦被上。
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臣妾以为,陛下一来便会定那贱奴的罪,可谁知,证据都直指那人了,陛下还企图包庇罪犯,所以,臣妾才隐瞒了一部分实情。”
听到这儿,沈韶宁才渐渐听出了淑妃话里满满的责怪之意。
也渐渐咂摸出了今日殿中的诡异气氛。
原来,自己的妹妹,并不是孤立无援,这宫中,多的是有愿意包庇她之人。
“瞳儿。”
耳边响起淑妃软绵绵的声音,跪立在地上的婢女扶着膝头起身,照着先前谋划好的,走到孟绾身前。
她俯身,捡起了适才被淑妃扔过来的狐裘。
浓烈的气味熏得孟绾头晕脑胀,直到看到那婢女眼中闪过的寒光,孟绾才惊觉,自己竟然陷入了自证陷阱之中。
殿中局势也不由自主发生了逆转。
瞳儿抱着狐裘走到殿中,跪在萧映身前,将东西双手呈上。
“陛下觉不觉得,这狐裘的气味,比一般的裘皮都浓重些?”
经过她的提醒,萧映也嗅到了那异于寻常裘皮的气味。
沈韶宁唇角紧绷,生怕有人觉察出这其中,还有她的手笔。
“韩太医,你将这裘皮一并检查一番。”
嘱咐这番话的时候,沈韶宁不动声色地朝对方递去一个眼色,后者了然,抱着衣服退向了一旁。
“银针的事,孟典衣尚可洗脱嫌疑,信口胡说有人闯进你的寝室,嫁祸给你。可这狐裘,从送入芍宫的那一日,可都是由你接管的,这上面浓郁的气息,孟典衣就算没有动手之嫌,也有失察之责。”
只一句,苗尚宫挺立的脊背登时便弯了。
她们忙着推翻银针的嫁祸,却逃不掉,失察这一条罪名!
晏惟临行前,曾三次踏足将军府,亲自求到她跟前,说绾绾在宫中处事艰难,求尚宫大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孟绾多加照拂。
若仅仅只是请求,那苗尚宫本不愿接管,可谁让孟绾有一双冠绝宫廷的巧手,能让细弱的丝线在绢布上翩然生彩呢!
她惜才爱才,正是有这一因素在,才会在今日,敢在侍卫拿人之时,跟着孟绾前来承恩殿。
一旦尚府局搅入后宫争斗,要想在后宫这一套深水中独善其身,已经难上加难。
不消多时,韩筹便前来回话,禀明萧映,那裘皮之中被熏制了十足的麝香。
麝香之于有孕之人,可谓十足十的落胎利器,一旦染上,便是上好的保胎药,都无济于事。
孟绾闻言,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沈韶宁,岂料对方却只是背对着她,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黄色的舞什。
待她彻底看清,才后知后觉,那竟是自己生产琮儿当夜,紧紧握着的护身符。
她如今手拿此物,是想做什么?
是想借此物威胁她认罪?
还是怕东窗事发,届时她可以手拿此物,仗着自己诞下太子的功劳,求萧映放她一马?
孟绾都无从得知。
“孟绾,眼下,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你是不是想说,这麝香,也不是你做的?”
郭菘芸展开濡湿的双眸,直勾勾盯着跪在不远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