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废人死了么?”
明明是炎炎夏日,冷宫却沁出阴冷的气息,红墙漆脱落的壁上吊着焉枯的藤蔓,角落甚有老鼠在青天白日下猖狂路过。
一位老嬷嬷斜靠在矮椅上,热得一脸不耐。
一旁的小丫鬟打着凉扇,怯生生地道:“回嬷嬷,陛下她还没……”
“啪!”
响亮的一声,一记耳光打歪了小丫鬟的脸,老嬷嬷暴跳如雷道:“叫谁陛下?!靖康女王已经寻回了重华帝姬,不日便会登基,你认谁当主子呢?!晦气东西,迟早跟里面的废人一样发烂发臭!”
刻意拔高声音的辱骂一字一句地传到了屋内。
破烂的木塌,残羹馊饭扔在一边,沈念枝仰躺着,意识逐渐涣散。
明明正值桃李年华,她却容色枯槁如同具尸体,若不是眼珠偶然转动,确实跟死了无异。
十三年前,她的母皇突然驾崩,年仅七岁的沈念枝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被自己的皇姨母沈皖之扶持上位,并成为东藜国女皇。
虽然明面看着风光,实则大权旁落,到了后来,沈皖之干脆自封靖康女王,地位凌驾女皇之上;同年沈念枝及笄,女王又赐下婚旨,把当朝大将军晏朝暮配给她作为了凤君。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女王下旨将晏家株连九族,沈念枝也听从了朝臣的建议,一杯毒酒把自己唯一的凤君晏朝暮赐死。
分崩离析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
晏朝暮是东藜的镇国大将军,虽与沈念枝没有夫妻情分,但却有夫妻羁绊,晏家一倒台,她等于失去左臂右膀,成为任人宰割的小鹌鹑。
紧跟着,一封万人联名的请愿书传到女王的手里,请求废黜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帝另立新君,女王顺应民心,果断将她打入冷宫……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过,世界黑了又再度亮起,模糊中似有人影在眼前晃动。
“没死就起来,别跟个废人一样。”
与那尖酸刻薄的咒骂不同,这次响在耳边的声音冰冷严厉,令她下意识地服从。
沈念枝撑起半个身子,还未来得及奇怪自己明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为何还能坐起,一股微凉的液体便从额角流下,她用手一抹,赫然是血。
“陛下,陛下……”
一名婢子跪在她身旁,颤颤巍巍地捧起她的手,沈念枝侧头,瞳孔一震。
“团、团团?”她试探着唤了一声,不敢相信死去的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梦?
不等她想明白,上方的话再次传来,带着森森的冷意:“陛下,你怎能是非不分,替一名罪臣求情?孤以前是这么教导你的?”
那熟悉的威压激起沈念枝心底最深的恐惧,她僵硬着抬起头,浑身冰凉。
凰椅上,那个女人一身锦衣华服,红唇艳艳,正目光冷肃地盯着自己。
靖康女王沈皖之一一亦是她的皇姨母,东藜实际的掌权者。
头上的疼痛以及手心的鲜血清晰而真实,沈念枝呆呆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白瓷杯,心绪翻涌。
她不是在冷宫中要死不活么,怎么会在这里?
见沈念枝一直不说话,瞧着像是被吓傻的模样,靖康女王缓和了语气,道:“孤知你与秦学士交情匪浅,然此事影响恶劣,若不严惩,难以服众。”
沈念枝一颤,翰林院掌院学士秦明月是她唯一的挚友,却被诬陷泄露考题,得知消息后她苦苦哀求这人翻案重审,得到的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还被扔来的瓷杯砸了个头破血流。
但这分明是五年前的事了。
思绪百转千回,沈念枝竭力按捺身上的颤抖,如往常一般低眉顺眼:“但秦家其他人何其无辜,皇姨母可否免他们一死?”
靖康女王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瓷盖拨开水面的茶叶:“念在陛下跪了一天的份上,孤且酌情考虑。不过秦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那就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回京吧。”
多好,这仁慈的施舍!
沈念枝听着,手指狠狠攥紧,几乎要在地上抓出一道血痕。
良久,她才道:“多谢皇姨母,朕还想去牢里见她最后一面。”
靖康女王不在意地挥挥手,准了。
踉踉跄跄地走出殿门,绚烂的阳光挥洒而下,沈念枝被这光一照,终于虚脱似的扶住一旁的柱子,胃里翻腾。
团团掏出手帕,但也擦不掉那干涸的血痕,遂哽咽道:“奴婢马上去找御医,先治陛下额头的伤……”
还没离开,衣袖就被面前人抓紧。
“朕是不是还活着?”沈念枝喘着气,有些晃神。
团团以为她受了刺激,不仅更加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怎么还是这样爱哭?”落在指尖的眼泪滚烫,沈念枝扯着嘴角喃喃自语道:“这是好事。你活着,朕也活着,大家都还活着……”
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还能挽回,但是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还没理出头绪,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女王与陛下正在里面议政,凤君怎敢擅闯!”
“让开。”
沈念枝猝然抬头,只见一抹硕长的身影踏着光影走了过来。
来人一支剔透的玉簪挽起如瀑的长发,眉飞入鬓,薄唇轻抿,双眸似雪,凌冽幽然。他一身玄色华裳,明明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偏有种杀伐决断的气质,令人不敢直视。
此刻他正握着从侍卫手里夺过的刀,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沈念枝还以为,晏朝暮是要来杀了自己的呢。晏朝暮确实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晏家满门忠烈,不过就是那女王忌惮他们功高震主,竟用一个莫须有的谋逆之罪将其株连九族,而他也被沈念枝一杯毒酒赐死。
不是战死沙场,不是败于敌人手下,而是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晏朝暮觉得可笑的同时,也相当不甘。
揣着这样的念头再一睁眼,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五年前刚与沈念枝成婚的时候,原先经历的所有就好似一场寻不到踪迹的梦,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虽然还没弄清楚为何重生,但记忆与愤恨却无法抹去,晏朝暮当即动身,直直闯进宣政殿,结果恰好撞上从里出来的她。
到底还是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