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裹着血腥气掠过耳畔时，姜尚正蹲在土坡后磨青铜匕首。这是从商国兵丁尸体上捡的，刃口卷了边，磨起来咯吱作响，像在啃块老骨头。人面妖兽趴在旁边假寐，绿眼珠却时不时瞟向西北方，那里的烟尘还在往天上窜，把流云染成脏兮兮的粉紫色。
“师父，他们在烧骨头。“阿月拽着他的衣角，小手指着远处的火堆。商国兵丁正把东夷人的骸骨扔进火里，骨殖爆裂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混着兵丁们粗野的笑骂，像把钝刀在刮耳朵。
姜尚没抬头，只是往匕首上啐了口唾沫。唾沫里带的血丝在青铜刃上晕开，像朵转瞬即逝的花。【检测到高强度生物电信号，建议远离冲突区域】“夺梦“的提示音有气无力，虚拟屏幕上代表危险的红点密密麻麻，像撒了把血珠子。
“烧就烧呗。“他把磨尖的匕首别回腰间，声音里裹着草原的沙砾，“骨头烧了能当肥料，总比喂野狗强。“
老盐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老头怀里的盐袋漏了个洞，白花花的盐粒撒在草地上，很快被风吹散。“造孽啊...“老头的声音发颤，“都是爹妈生的肉，怎么就下得去手...“
“老东西，你活六十年活到狗身上了？“姜尚突然站起身，后腰的伤扯得他龇牙咧嘴，“商王祭祀用活人当牲口，周人埋死人夯实城墙，东夷人把俘虏的皮扒下来做鼓——这世道，谁比谁干净？“
阿戎猛地抬起头，绿眼珠里的火光又燃起来：“我们东夷人从不...“
“从不？“姜尚冷笑一声，指着远处被烧塌的祭坛，“那上面绑着的是谁？去年你们部落献给药王的童男童女，难道是自己跑上去的？“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冰窟窿。阿戎的脸瞬间白了，攥着燧石的手哆哆嗦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老盐头叹了口气，往火堆里添了块干牛粪：“都是被逼的...不交人，商王就派兵来屠村...“
姜尚没接话，只是望着天边的烟尘。卢卡斯在莱茵联邦见多了这种“必要之恶“——为了稳定牺牲少数人，为了扩张掠夺资源，为了所谓的文明清除“野蛮人“。当年他签署轰炸平民区的命令时，理由和现在的商王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大局“。
可看着阿月往嘴里塞野果时沾在嘴角的果汁，看着阿戎悄悄用衣角擦眼泪的小动作，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具七十岁的身体里，那颗属于姜子牙的心脏还在跳，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慈悲，像根扎在肉里的刺。
【检测到陌生队伍接近，数量约二十人，携带青铜兵器】“夺梦“的警报声突然清晰了些。姜尚拽着阿月躲到土坡后，人面妖兽叼起阿戎往芦苇丛钻，老盐头则往自己脸上抹了把泥，瘫在地上装死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股浓重的酒气。二十多个商国兵丁簇拥着个戴玉冠的年轻人，大概是个贵族子弟，正用马鞭抽打着几个被铁链锁着的东夷俘虏。俘虏里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乳房被划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草地上拖出条红痕。
“快点！“贵族子弟的靴子踢在个老俘虏的后腰上，“再磨蹭把你这老骨头拆下来喂狗！“他的青铜剑上挂着串人头，发髻上的骨簪在阳光下晃得刺眼，“父王要我献百个东夷奴隶，现在才凑够八十三个，你们这群废物！“
兵丁们哄笑着应和，有人突然指着老盐头：“那有个活的！“
姜尚的手瞬间按在匕首上。丹田的灵力像滩死水，就算动用“幻影“也只能回溯一根手指，根本对付不了二十个带甲兵丁。他看见阿戎从芦苇丛里探出头，手里举着块磨尖的石片，绿眼珠里的凶光比妖兽还吓人。
“别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值得。“卢卡斯的理智在疯狂计算：暴露位置=全员死亡=所有计划泡汤。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同情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就像议会里那些反对派的哀嚎，除了碍事毫无价值。
可当贵族子弟的马鞭抽在妇人背上时，当那孩子的哭声像针往耳朵里钻时，他听见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姜子牙残留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昆仑山上看过的星图，道德经里“天地不仁“的句子，还有下山时师父说的话：“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也在人心。“
“师父...“阿月拽着他的衣角，小手指着被兵丁按在地上的少年，“是昨天给我野枣的那个...“
姜尚的视线落在少年被踩断的手腕上，骨头茬子刺破皮肤，像截露在外面的白木茬。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处决反对者时的场景，那人跪在地上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留条活路，他当时只是挥了挥手，觉得那哭声聒噪。
“操。“他低骂一声，突然拽住老盐头的胳膊，“把盐袋给我。“
老头愣了愣，还是解下了盐袋。姜尚抓了把盐，突然朝着兵丁的方向撒过去。风正好往那边吹，盐粒像细沙迷住了最前面那匹马的眼睛，惊得它人立起来，把骑在上面的兵丁甩了个嘴啃泥。
“跑！“姜尚大吼一声，拽着阿月就往芦苇丛钻。阿戎反应极快，抄起块石头砸在最近的兵丁膝盖上，趁着乱劲拉起那妇人就跑。人面妖兽则像道绿闪电，一口咬住贵族子弟的马鞭，硬生生把人从马上拽了下来。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老盐头做了什么。直到兵丁们追进芦苇丛，踩上那些被盐水浸泡过的枯柴，才听见“噼里啪啦“的脆响——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在柴草里埋了火石，盐水让干燥的芦苇变得异常易燃，瞬间燃起的火墙把追兵挡在了外面。
姜尚抱着阿月在芦苇丛里打滚时，后腰的伤彻底崩了。血浸透麻布袍，在地上拖出条红线，疼得他眼前发黑。他能听见身后兵丁的怒吼，听见火焰吞噬芦苇的噼啪声，听见阿戎把那妇人推进地窖时的喘息。
“师父！“阿戎拽着他往深处钻，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野枣，“快到了！“
地窖口藏在片茂密的马兰草下，掀开石板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挤满了十几个东夷人，有断了腿的老头，有抱着婴儿的妇人，还有个瞎了只眼的少年，正用炭在墙上画着什么，仔细看竟是幅商国的地图。
“是巫祝的儿子。“老盐头喘着气解释，“这孩子能记住走过的路...“
姜尚没心思研究地图。他靠在潮湿的土墙上，感觉生命力正顺着伤口往外淌，像沙漏里的沙子。【生命力指数19%，建议立即启动“幻影“修复】“夺梦“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虚拟屏幕上的心脏图标已经变成了刺眼的红色。
他确实动了念头。只要把心脏回溯到五十岁状态，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可武吉倒在河滩上的样子突然冒出来，那憨货最后攥着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记忆里。
“不值得。“他对自己说，咬着牙撕下袍角堵住伤口，“留着命...还有用。“
地窖外传来兵丁的叫骂和放火的声音。瞎眼少年突然笑起来，用炭笔在地图上圈出个红点：“他们在烧马兰草，想把我们熏出去...可是他们不知道，那边是沼泽...“
姜尚的眼睛亮了。他突然想起“夺梦“里关于湿地生态的资料，那些腐烂的植被能产生有毒气体，在密闭空间里足以致命。“老盐头，有陶罐吗？“
老头从角落里翻出两个破陶罐。姜尚接过罐子，让阿戎往里面尿尿，又让瞎眼少年收集干燥的苔藓。“做烟雾弹。“他解释道，声音因失血有些发飘，“等他们靠近，就往外面扔。“
阿月突然指着墙壁：“师父，你看。“
姜尚抬头望去。土墙被烟火熏得发黑，却隐约能看见些模糊的壁画——东夷人崇拜的太阳神被商国的饕餮撕成碎片，旁边画着群举着锄头的人，正把种子埋进被血浸透的土地里，长出的麦穗上结着骷髅头。
“这是...“阿戎的声音发颤，“巫祝说的末日...“
“狗屁末日。“姜尚冷笑一声，用匕首在壁画上划了道横线，“这叫轮回。去年你们抢了隔壁部落的粮食，今年商国抢你们的人，明年周人打过来，把他们的王砍了脑袋——都一样。“
瞎眼少年突然停下手里的活：“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反抗？“
“为了让轮回慢一点。“姜尚盯着少年空洞的眼窝，“为了让你妹妹能多吃一个野枣，为了让你画的地图上，能多几个没被烧掉的村庄。“
这话让地窖里安静了很久，只有外面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老盐头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星溅在潮湿的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阿戎把那妇人的孩子抱在怀里，小姑娘的手指揪着她的衣角，像抓住根救命稻草。
姜尚靠在墙上，感觉意识渐渐模糊。他好像又看见武吉了，那憨货举着烤麦饼对他笑：“师父，你说这世道会好吗？“
他想告诉他，会的。就像莱茵联邦最终废除了死刑，就像昆仑山的雪终会融化，就像那些被血浇灌的种子，总会有一颗能发芽。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住了那个瞎眼少年画的地图，记住了阿戎擦眼泪时用的那块补丁，记住了老盐头往火里添柴时佝偻的背影。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地上的拼图，总有一天，能拼出个不一样的轮回。
地窖外的火光渐渐弱了，兵丁的叫骂声也远了。姜尚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但他没动。只是望着墙壁上那幅被烟火熏得发黑的壁画，感觉那颗属于姜子牙的心脏，在七十岁的胸腔里，跳得格外有力。
原来所谓的冷眼旁观，从来都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只是把那些翻涌的情绪，都藏在了刀鞘里，藏在了没说出口的话里，藏在了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瞬间里。
这大概也是种代价。活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