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酸枝耳后的酸梅簪尖，正往吹弹得破的肌肤里钻进第三分不止。
木簪是母亲留的，老梅木的纹路里浸过十七年酸梅汁，凉透如冰凝玉，此刻指尖一碰，却灼烫似火吻肤。
她刚将最后一滴“蚀骨酸”滴进淬毒的银针，巷口的酸梅树就突然发出呜咽——不是风刮树叶的响，是活物被掐住喉咙的嘶鸣。
青石板上的酸梅汤渍，正顺着石缝往地下渗，在她脚边晕开诡异的图案：七根纠缠的线，红的像血（辣），白的像盐（咸），绿的像胆汁（苦）……而最粗那根，是她指尖这抹，能蚀穿铁器的酸。
“楚少主的毒，还是这么见不得光。”
甜腻的声音裹着蜜香飘进来，楚酸枝反手将银针甩向巷口。针芒穿透那团晃眼的蜜色罗裙时，却在距肌肤半寸处化作齑粉——苏蜜正用舌尖卷着块麦芽糖，糖丝在她唇间拉得透亮，像根粘腻的锁链。
楚酸枝的舌根猛地泛起腥甜。
是灭门那日被强灌的“苦糖”味，甜得发呕，呕得发苦。这是味觉共鸣，意味着眼前这张笑盈盈的脸，心里埋着和她同量级的恨。
“别用你的脏糖污染我的酸。”楚酸枝摸向腰间的酸梅囊，囊里三十六颗陈年酸梅，颗颗淬了能融骨的毒。
苏蜜却突然笑出声，麦芽糖“啪”地坠地，在青石板上摔成两半。“你没收到请柬？”她弯腰去捡糖块，指尖的甜灵力骤然炸开，楚酸枝周遭的酸雾瞬间凝成透明的茧，“它说，酸泪谷的宴，缺不得酸阁的酸梅汤。”
话音未落，巷尾的墙被硬生生劈开。
赤红焰浪裹着辣椒的呛味扑过来，烧得空气噼啪作响。
楚酸枝旋身甩出酸梅汁，酸液撞上火焰的刹那，腾起刺目的白烟，烟里飘着被灼焦的酸梅香。她抬眼时，正撞见红衣少女踩着燃烧的碎石站在墙头，发梢滴落的火星在地上砸出小坑，长刀上的烈焰卷成狰狞的兽形。
“辣火堂烈红妆。”楚酸枝认得那刀——三年前劈开西南修真界半边天的“焚心”，刀光过处，连冤魂都得褪层皮。
烈红妆的刀直指苏蜜，火焰舔着刀身嘶吼：“把请柬交出来！不然我烧穿这破巷子，让你那身甜腻腻的骨头，在酸水里泡成渣！”
苏蜜笑得更欢了，指缝间渗出的甜灵力在酸雾里织成网：“来啊，看是你的火烧得快，还是我的糖，先粘住你的喉咙。”
楚酸枝耳后的酸梅簪突然往肉里钻得更深。她踉跄着扶住墙，指尖触到砖石的刹那，竟尝到股黄连的苦——不是苏蜜那种掺着甜的苦，是纯粹的、能苦到灵魂打颤的苦。
抬头时，巷顶的瓦片正在簌簌发抖。
穿灰袍的少女蹲在檐角，怀里抱着根漆黑的禅杖，杖头的铜环纹丝不动。她垂眼看来的瞬间，楚酸枝的舌尖像被泼了碗苦胆汁，苦得她眼眶发酸。
“苦行僧甘苦。”苏蜜脸上的笑淡了，“你也来了。”
甘苦没应声，只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七味织纹。楚酸枝这才发现，代表“苦”的绿线正顺着她的影子往上爬，爬过脚踝时，留下道冰碴似的疼。
与此同时，巷口的海水漫过石阶，带着咸腥味的浪头撞上酸雾，瞬间冻成晶莹的盐晶。蓝裙少女站在浪尖，腰间的海螺发出呜咽，她的眼神比深海更冷：“沧海阁海盐，取酸阁信物。”
香风突然缠上来，是白梅混着药草的清苦香。素衣少女提着食盒从雾里走出，盒盖掀开的瞬间，楚酸枝耳后的刺痛竟轻了些。“香药谷温香，”她的声音软得像云，“煮了安神汤……”
最后是竹篓里的鱼虾在叫，细碎的“叽叽”声像在哭。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鲜鱼巷鲜于瑶，”她指着织纹中心那团翻滚的黑雾，“鱼虾说，这里的酸气里，藏着会吃记忆的东西。”
七人七味，在酸雾里对峙如北斗。
楚酸枝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的模样——枯瘦的手指攥着她的腕，指甲几乎掐进骨头：“见七味织纹，跑，往死里跑。”
可现在，脚下的织纹突然亮起红光，七根线同时绷紧，勒得她们皮肉生疼。酸梅树最后一片叶子飘落时，青石板“咔嚓”裂开，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洞里涌出的酸雾里，无数双眼睛在眨动，圆的、扁的、兽的、人的，都在贪婪地盯着她们。
“它来了。”苏蜜的声音在发颤，笑容却没散，“这宴，谁也躲不掉。”
烈红妆的刀劈进黑洞，火焰瞬间被吞噬，只余下焦糊的酸臭味。海盐的浪涛拍下去，悄无声息。温香的香雾刚飘近，就被撕成碎末。
楚酸枝的酸梅簪突然挣脱她的发间，在酸雾里拉长成细长的钥匙，尖端直指黑洞深处最浓的那团雾。
“请柬说，”甘苦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第一个进谷的，要献祭最珍贵的东西。”
楚酸枝摸向耳后那道渗血的伤口，那里沾着酸梅簪的木刺，沾着母亲最后呵出的气——带着酸梅汤的涩，和没说出口的话。
她看向那六个被命运拽来的人：笑里藏刀的甜，暴烈如火的辣，冷若冰霜的咸，温柔藏针的香，能懂兽语的鲜，还有和她一样，浑身是苦的苦。
酸雾漫过头顶的刹那，楚酸枝听见自己说：“我的毒，还没喂给仇人呢。”
她纵身跃入黑洞。
身后，六道身影接踵而至，像七滴不同味道的墨，坠向那片注定要被她们搅翻的酸泪谷。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