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晚把指尖按在红帖烫金的“囍”字上时，指尖的温度比空气里浮动的百合香更烫人。三月的风卷着料峭寒意从婚纱店的门缝钻进来，她却觉得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张磊正站在柜台前，对着琳琅满目的钻戒转头问她：“喜欢哪个？听你的。”
导购小姐立刻笑着把最亮的那枚推到她面前：“这位先生真疼人，这款‘永恒之心’特别衬您的气质。”刘晚的目光在标价签上打了个转，那串数字后面的零让她喉咙发紧，她悄悄拽了拽张磊的袖口：“要不……看看旁边那款小一点的？”
张磊挑眉，语气里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和：“结婚就一次，别委屈自己。”他说着就要招呼导购开票，刘晚却突然站起来，几乎是抢过他手里的钱包：“我去趟洗手间。”
走廊尽头的镜子里，她看见自己泛红的耳根。和张磊相亲三个月，他是同事的表哥，公务员，话不多，却总在细节处透着妥帖——第一次见面替她拉开玻璃门，第二次吃饭记得她不吃香菜，第三次散步时把她护在内侧。母亲说：“这样的男人踏实，能给你安稳日子。
可这“安稳”里，藏着她不敢细想的褶皱。就像此刻，她知道张磊的工资卡由婆婆王秀莲保管，刚才他掏出来的钱包里，现金加起来不过三百块。那枚“永恒之心”的钱，大概是他从母亲那里特意申请的。
“晚晚？”王秀莲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刘晚慌忙转过身，看见未来的婆婆正端着一脸褶子笑，手里还拎着个布包，“这是我给你挑的红绳，庙里求的，保你早生贵子。”
红绳上坠着个小小的黄铜锁，沉甸甸的压在手心。刘晚刚想说谢谢，王秀莲已经拉住她的手，指腹粗糙得像砂纸：“我们家张磊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在读大学。你嫁过来，可得有当大嫂的样子，多担待点。”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刘晚的肚子，语气忽然变得神秘：“我找人算过了，你这面相是带福的，头胎准能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我给你炖老母鸡，顿顿不落。”
刘晚的手指蜷了蜷，红绳勒得手腕生疼。她想说自己暂时没打算急着生孩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嗯”。母亲上周还在电话里反复叮嘱：“到了婆家要勤快点，嘴甜点，别跟老人犟嘴。女人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回到柜台时，张磊已经付了钱，正把戒指盒往口袋里塞。看见她们进来，他自然地揽过刘晚的肩：“妈说你喜欢这个，那就买了。
王秀莲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我家晚晚懂事，不贪那些虚头巴脑的。”她拍了拍刘晚的手背，“彩礼我们家按规矩来，八万八，不少了。不过你爸妈那边……陪嫁能不能添点实在的？比如家电什么的，家里老的旧了，正好换一批。”
刘晚的心沉了沉。她爸妈是普通工人，为了给她凑嫁妆，已经把老房子的阁楼租了出去。但张磊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期待，她只好点点头：“我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走出婚纱店时，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秀莲走在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张磊走在她身边，偶尔转头说句什么，引得王秀莲笑出声。刘晚跟在后面，手里捏着那枚还没戴上的戒指，金属的凉意从指缝渗进来。
路过街角的喜铺时，王秀莲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的红帖：“就用这种，烫金的，看着喜庆。”她转头冲刘晚笑，“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写‘张磊刘晚，天作之合’，怎么样？”
刘晚抬头望向那红得刺眼的帖子，恍惚间好像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嵌在里面，周围围满了“儿子”“孙子”“传宗接代”的字样。张磊这时回过头，朝她伸出手：“走吧，回家吃饭。”
他的手掌很暖，刘晚把冰凉的手放进他掌心时，突然觉得或许母亲说得对。忍一忍，大概就能真的等到安稳。她跟着他们往巷子里走，背影被夕阳剪成一个温顺的剪影，没看见王秀莲转身时，悄悄对张磊使了个眼色，嘴角那抹笑里，藏着算计的光。
红帖最终还是按王秀莲的意思定了。取帖那天，刘晚看着自己的名字印在张磊旁边，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给她讲的故事，说每个女人都是被月老用红绳拴着的，绳头攥在别人手里，松紧由不得自己。
她当时还不信，现在却摸着那光滑的红纸，第一次尝到了命运被人攥住的滋味。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明白，有些看似圆满的红帖，从落笔那天起，就写满了注定破碎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