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声音不高,却有种“哐”的一声砸下来的分量,瞬间斩断了所有嘈杂。
海风卷着咸腥气和若有似无的血味,一下下刮过每个人的脸。
冲在最前头的王强,脚下忽然生了根,钉在了原地。
那话里淬了毒的杀气,明晃晃地戳过来,让他胸口猛地一窒。
可他到底是村里横惯了的泼皮,那点子怵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眼珠子一转,飞快瞟过陆骁那张冷得能刮下霜的脸,视线又落到旁边那个缩着脖子、脸色煞白的顾言之身上。
一个更毒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成了形。
打不过这个煞神,还治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
他手里的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顿,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就嚷嚷开了。
“顾知青!你来得正好!”
“你是有文化的人,你来给大伙儿评评理!”
他故意把嗓门拔到最高,非要把顾言之从人群里揪出来。
“这臭娘们偷咱村集体的财产,还勾结外头的野男人,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全调转了方向,死死钉在了顾言之身上。
陆骁没动。
可他身边的气压,凭空就往下沉了好几分。
一股寒气从林知夏的尾椎骨窜上来,瞬间凉透了四肢百骸。
她隔着陆骁宽厚的肩膀,视线笔直地射向顾言之。
她没指望他能为自己出头。
她只想亲眼看看,他那张温文尔雅的皮囊下,到底藏着一副多软的骨头。
上辈子,这种道貌岸然的“君子”,她见得太多了。
冷汗顺着顾言之的鬓角滑落,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喉咙里堵着沙子,干得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一边是王大海父子,红礁村说一不二的土霸王,是他想顺利回城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另一边……
是林知夏,还有一个光站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的煞神。
两边都是绝路。
他根本没得选。
可他偏偏受不了林知-夏投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里不哀求,不怨恨,连愤怒都没有。
只有一种凉飕飕的、居高临下的……
怜悯。
像是在可怜他那点卑微又可笑的胆怯。
这道目光,比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懦夫,还让他脸上烧得慌。
“王强,有话……有话好好说……”
他嘴唇抖得厉害,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差点被海风吹散。
“说你妈个屁!”
王强一口浓痰啐在沙地上,手里的木棍在礁石上敲得“梆梆”作响。
“姓顾的,老子不跟你绕圈子!我爹可都跟我交底了!”
“你要是识相,今天就当个睁眼瞎。等我们把这贱货弄走,她家那块宅基地盖新房,有你一间!”
“你要是敢多管闲事,哼,这黑灯瞎火的海边,老子今天连你一块儿扔海里喂鱼!”
宅基地。
新房。
这两个词,是烧红的烙铁,一下就烫穿了顾言之心里那点所剩无几的清高。
他眼前恍惚了一下。
上个礼拜,他写返城申请熬到半夜,林知夏曾悄悄给他送来一碗热乎乎的红薯汤。
她还帮他誊抄过稿子,一手字写得清秀干净。
可那碗汤的温度,早就散了。
反倒是“新房”这两个字,滚烫滚烫的,烙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烧了起来。
滨海市单位分的楼房,崭新的干部服,彻底告别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一幕幕景象在他脑子里疯转。
林知夏……
她连同那碗汤,都是他必须甩掉的包袱。
指甲狠狠陷进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但这疼,根本压不住他对未来的那股狂热。
他攥得发白的拳头,终于,一点点松开了。
脸色惨白如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默默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就这一步。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也把自己从林知夏的世界里,连根拔除。
顾言之后退了。
就在他后脚跟落地的瞬间,挡在林知夏身前的男人,全身肌肉骤然绷紧。
那不是防守的姿态。
那是野兽扑杀前的征兆。
陆骁没有回头。
“闭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沙哑,只有身后的她能听见。
林知夏没闭。
她要看。
她要记住今晚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嘴脸。
下一秒,陆骁动了。
他的身影一晃,一道黑影猛地蹿了出去。
第一个混混的木棍刚举过头顶,手腕就被一只手死死扣住,那力道,任他怎么都挣脱不开。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传来。
那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陆骁已经夺过他手里的木棍,反手一记凶悍的横扫。
木棍裹着恶风,结结实实地抽在另外两人腿弯处。
又是两声骨头碎裂的闷响。
两人闷哼都没能发出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抱着腿在沙地上疼得打滚,再也站不起来。
电光石火间,三个打手全废了。
王强吓得魂儿都飞了,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脑子里就一个字。
跑!
他刚一转身,后衣领就被人一把薅住,整个人被提得双脚离地。
陆骁单手就把他拎了起来,硬生生拖回到礁石边。
“别……别打我!我爹是王大海!你动我一下试试!”
王强裤裆里一片湿热,嘴里还在色厉内荏地嚎。
陆骁一脚踩住他的小腿,让他再也无法挣扎。
在王强撕心裂肺的惨叫里,他抬起另一只脚,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他另一只完好的脚踝,狠狠跺了下去。
“啊——!”
惨嚎声撕裂了夜空。
做完这一切,陆骁随手扔掉沾血的木棍,动作里满是嫌恶,而后转过身,朝林知夏走来。
他身上那股血腥和煞气,在对上她目光时,收敛得干干净净。
“吓着了?”
他声音有些哑,眼底的血色还没完全散去。
林知夏的心跳快得要撞出喉咙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被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狠狠撞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迎着他走上前。
她的视线,落在他因为动手而崩裂渗血的虎口上。
眼眶,骤然一热。
她没道谢,而是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滚烫、带着薄茧和血腥气的大手。
掌心相触的瞬间,陆骁高大的身子猛地一僵。
林知夏却握得更紧。
然后,她拉着他,转过身。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视那个被吓得缩成一团的顾言之。
“顾知青。”
她的声音很平,在这片只剩下呻吟和海浪的死寂里,每个字都扎人。
“你看清楚了。”
她的视线,从自己和陆骁紧紧交握的手上,挪回到顾言之惨白的脸上。
“这才是我选的。”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从今往后,咱俩,一刀两断,再没半点关系。”
她说完,再懒得多看顾言之一眼,拉着陆骁就走回那筐鲍鱼旁边。
那番话,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顾言之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