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叶清音是被隔壁搬家声音吵醒的。
云中市这两年发展得快,有钱的都去市中心混了,这个小县里高楼大厦少得可怜,孤零零的几座,更多的是老破小单元楼,能把家里老年人接走进城里享福的人越来越多,对叶清音算是件好事,毕竟没人租了房租减价,还有条件好一点的房子给她租。
叶清音打了个哈欠,将散落到脸颊的刘海绕在耳后,下颌线很明显,模糊不清的五官在此刻展现,鼻梁高挺,眉眼柔和,唇色很浅,白里透粉,一副病秧子模样。
“我去你爸的吵死了!”叶清音捶着沙发啐骂了句。
昨天晚上,大姨说欠下的债务让她自己还就行,叶清音就别再插手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房东怕她也随大流搬走,承诺下个月的房租给她减三百块。
十几年生活在颠沛流离里的人没办法适应无压的环境,她开心的,但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十九岁该上大学,但义务教育过后叶永智让她去酒吧,赚得多,拿来给他赌博酗酒,叶清音不愿意,只好收拾东西走人去大姨家,她跟着大姨去电子厂打工,不满十六原则上不收她,厂长也是看她长了一副可怜模样,只好偷摸着让她干,工资报酬把她的那份一并转给大姨。
等满了十六岁她就敢自己去打工赚钱,高中三年压根没上,啥也不会上什么大学。
只好继续以前的日子,打工赚钱,还债。
现在突然告诉她,以后没压力了,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为目标奋斗。
算了,当条咸鱼活在市井里也好,一个麻木的人感受不到纸醉金迷里醉生梦死的快感,能有点小钱花花就行,她不是淡泊名利的君子,只是认命的平凡人。
清溪县明星衔天,她闷了两瓶酒,胃里似有火烧,大脑发胀要压坏眼睛,她跌跌撞撞地赶到厕所,待到污秽物吐干净,她扶着墙出来昏睡在沙发上,在某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感官意识。
“听听,这就是你不好好学习的下场,隔壁那屋的姑娘长得漂亮啊?有个屁用!说话这么难听!”
那户是单亲家庭,母亲操劳,但啰嗦,儿子成绩不理想,孤僻得很。
叶清音之前也可怜他们,想着要不要合租一间的,到时候水电、房租钱也会少一些,结果那母亲从头到尾打量她了两眼就拒绝了—没开口的拒绝,她瞪了叶清音两眼,护住儿子走开了。
叶清音习惯地打开手机,发现有三个未接电话,她想也没想回了过去,对面立马就接了。
“是叶清音小姐吗,鄙人姓唐,是谢氏财团谢襄的助理。”
“诈骗电话?挂了。”
什么谢香,她不认识,谢臭也不认识。
她刚想接着补觉,对面又打来了,地址是同省市,如果是诈骗,只要报案能抓到人,说不定还能领点奖励……
想到这里,叶清音暗暗发笑,眉毛都竖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那头也不恼:“小姐您先别挂,是这样的,您可能是我们家董事长的亲闺女,请您过来做个鉴定吧。”
唐助理的语气里都带上哭腔了。
叶清音一听“董事长亲闺女”这六个字立马就来了精神。
现在诈骗的话术都这么中二了?简直就是要给我送来功勋啊。
思绪回笼,叶清音收敛了神色,用最客套的语气说:“你们现在在哪儿?”
“清溪县!就在您身边!”
哇,这话说的,神经病。
“那明天上午清溪派出所西边的332号咖啡厅,十点见,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明天见明天见!如果耽误您工作的话,我们会把报酬打到您卡上。”唐助理满口答应。
身后的谢襄紧皱着眉,似是对此次对话颇有不满。叶清音太过轻浮,没细究谢氏就敢认亲,他开始怀疑自己挑选的这个人。
叶清音莞尔:“那就明天见。”
她的衣服少,用不着翻半天,去年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是件蓝色连衣裙,总共没穿过几次,看着很新。
鬼使神差间,她在浏览器搜索了“谢氏财团”,蹦出来董事长,谢襄的宣传,看着怪慈祥的。
竟然还有上市公司……
她换了其他软件,搜了个遍,只能证明,真的有谢氏财团,不会真的是董事长找我吧?她开始忧心起来,但很快不安的心绪放下,说不定那俩人假冒呢。
如果是真的……那也好,不工作也能收取报酬,天上掉馅饼,我得先尝尝!
她盯着自己那双手,手背白皙却发干,手掌也有茧子,跟她白净的脸不像,她上了一副吃不了苦的样子。
她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是谢家的女儿,她长得像她妈妈,从小到大人们都这么说;她没走失过,但一直混沌里徘徊。
滂沱的大雨在浅蓝色的裙子上留下了滴滴深色的印记,不是伞不够大,而是被风吹斜了的雨,像叶清音的心思一样不老实。
前一天晚上,叶清音在这家咖啡店线上点单程序里搜了搜价格,线上单品琳琅满目,叶清音忖度着,不敢选太便宜的,就算别人不会专门跑过来看她点的是不是最低价单品,她在心里也会自轻自贱,贵的更不敢点,本来三四千块的工作都差点没,这会儿高消费简直就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最终找了个价格适中的,只希望明天上午能顺利进行,结果对方已经点完就等着上了。
钱帮她付了就行。
双目相对,叶清音十分尴尬,不认识,最初的印象还是开了磨皮的宣传图,怎么真的是这个大总裁啊,吓死了。
这咖啡是几分糖?苦死了。
“小姐,我们该去做鉴定了。”唐助理此刻也变得严肃。
她没理由不同意,谢氏里那样的人物,想弄死她都是轻轻松松,无论随不随他的意愿,只要他想,她就没有好果子吃。
叶清音踩着四十块钱买的亮面高跟鞋坐上谢襄的迈巴赫,车里的空调很凉快,音乐是符合她这类年轻人音乐审美的R&B,大概是唐助理比较超前,知道她这个年纪喜欢什么,故意放的。
面对有钱人,叶清音不免露怯,这是她的天性,难改,更难伪装。她绞着手指,思绪飘到窗外的雨里。
“小姐,不用紧张,我们去的是市医院,只是做个鉴定而已,就算是我们错认了,也不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说罢,唐助理提过来一个小皮箱,没等叶清音问起,他便打开——是一条宝石项链。
很贵。这是叶清音的第一反应。
“这是给您的见面礼,不管我们的结果如何,我们都会相信,您是谢家的女儿。”
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谢家的女儿。
昨晚扫见谢氏千金走失十一年的消息,她就生出了些阴暗的苗头。
十一年里没有找到的,无影无踪的人,为什么又突然找到了呢?
因为谢襄要用到“谢家的女儿”做事情了。
叶清音与谢谦韵的眉眼很像,低垂柔和,但叶清音的柔和里又藏着锋芒。
谢襄需要叶清音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