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高考期间,渍北中学只让高三生九点回寝休息了,而高复部归卓南高级中学管,所以下晚自习的时间是九点半。
夜黑风高,热风吹扫着发梢,舒洁与陈莉圆一同回宿舍楼。
高考的第二天下了雨,淅沥淅沥,冲刷的石路引起了燥热的味道。让方舟心烦躁起来。
为期三天的高考总会转瞬即逝。高考最后一场结束响铃时,雨刚好停了。方舟把铅笔扔进塑料袋,听见监考老师收卷的哗啦声——像给她高中时代盖棺定论。
走廊外突然爆发出欢呼,有人把校服抛向雨后初晴的天空。
方舟他爸方天国开着小电驴正在学校门口等她出来,她便在高复一班教室里收拾着课本复习资料准备回家。
教室外,陈莉圆正踩着一摊积水蹦跳:“终于解放了。”水花溅到方舟裤脚上,凉得她一哆嗦。而她抱紧复习资料,突然想起那张被汗浸皱的纸条,还藏在数学书的夹层中。
路过本班教室的时候,原班主任老段在讲台上那讲话,方舟没进去看两眼,却被老段叫住了。
方舟微怔,抱着书和资料有些迟疑地挪进教室。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几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略有尴尬。
舒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尽量让自己不出声。
老段也没在说问什么,接着刚刚停下来的话说:“……记住,高考只是人生的一个驿站,不是终点。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韧劲……”
这些话只要是经历了高考洗礼的,总能听见这种慷慨激昂的发言,大怪不怪的。
趁着老段她讲她的,方舟埋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亮起了好一会,她的好闺蜜陈意发了几条信息过来。
陈意:【恭喜你闯过的高考大关,考得怎么样?】
陈意:【有没有信心上一本?】
正想着回复,前边有人转过头来问:“在高复学习了一个月怎么样?”
“本以为自己能逆风翻盘,现在靠着一口仙气吊着,看来只能重在参与了。”方舟皱了皱眉。
“怎么可能?大姐,你可是我们班成绩拔尖的。”
大姐,这个称呼,方舟也不知从何说起。高二那一整年她和一个男生坐,因为年龄在女生当中属于最大的一岁,就被那个男生认为是大姐。而后口口相传,传到了很多班。
方舟睨了他一眼:“拔尖也有失败的时候,那你呢?不会连大专都不行?”
被气到急处,男生悻悻闭嘴,又转回去继续玩手机。
等老段说完话大概到了六点半,夕阳落山之际,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橘红,将教室靠西的窗框染上暖色,却驱不散室内逐渐弥漫的、高考结束后的微妙空茫感。
方舟本想抱着书和资料,顺着人流直接溜走,脚还没跨出后门,老段那熟悉的声音就追了上来:“方舟,你先等等。”
她脚步一顿,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转过身,脸上挤出一点礼貌的笑意:“段老师。”
教室里剩下几个磨蹭的同学好奇地瞥了几眼,也陆续离开了。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残留的蝉鸣和远处模糊的吵闹声。
老段招招手,示意她到讲台边来。方舟只得抱着那堆,有些迟疑地挪过去。
“你这次高考考得怎么样?”老段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是惯常的关心,带着点审视。她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米色衬衫,配着利落的短发,确实有几分时髦,但开口的问题依旧是老生常谈。
方舟下意识地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怀里书本参差的棱角上,“数学和英语没做完,分数应该不会很好看。”她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考后特有的虚脱感。
做到数学大题时,脑袋不知道怎么了,一片空白,那个关键的公式怎么都想不起来,像被橡皮擦彻底抹掉了。指尖在卷子上无意识地抠着,直到监考老师提醒时间。
老段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更锐利了些,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追问细节。
但方舟的注意力已经像断线的风筝,努力想集中精神回答老段的问题,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忽起来,越过她的肩膀,穿过教室后门敞开的缝隙,精准地落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方向。
那里的光线比教室门口稍暗一些,空气也似乎凝滞了。一个女人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装,即使在暮色里也显得一丝不苟,正微微蹙着眉,对着面前的男生说话。
距离太远,声音完全被教室里的安静和老段的声音盖过,只能看到她偶尔抬手的动作。
*
“刚刚那位女生是你班上的同学?”女人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男生身上,突然伸手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被问话的男生,侧对着教室方向,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被束缚的僵硬感。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神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伍葳似乎顿了一下,喉咙滚动一下,才低声应道:“……您放心,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声音很自然,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抗拒。
女人再次开口:“那个女孩子喜欢你?你答应了?”
“没有。”伍葳回应得更快了些,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淡漠。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似乎动了动,像是在调整站姿,肩膀不易察觉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一点微乎其微的距离,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我又不喜欢人家,耽误人家干嘛。”
这句话像是陈述客观事实。
“最好没有。”女人的语气并没有放松,反而更添了一丝严厉,“高考刚结束,别给我整些有的没的。心思收一收,想想后面志愿该怎么填,这才是正经事。你知道你弟弟吗,他保送清华的公示出来了......”
“知道了。”伍葳突兀打断她接下来说的话,他现在可以说是生无可恋。
老段的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响,大概是关于“心态调整”、“未来规划”之类的套话,方舟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所以,心态一定要放平……”老段还在语重心长,目光落在方舟明显心不在焉的脸上,
“嗯……段老师您说得对。”方舟赶紧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想逃离这里。
还好,就在此时,有个人拯救了她。
一道洪亮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在教室门口响起:“段老师!那边要开会了。”这人是六班的班主任他探进头来,“到点了。”
“唉,好,我马上来。”老段无奈地应了一声,转回头对方舟匆匆说道:“行,方舟,今天先这样。记住老师的话,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志愿的事情等成绩出来再好好琢磨。”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门口走去。
方天国还在校门口等着,青蛙灯在雨后的水洼里投下晃动的光斑。他正用毛巾擦后座,见她来了,突然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保温杯:“冰镇酸梅汤!你妈灌的。”顺手接过她手中的复习资料,用麻绳捆了三道,放在前面。
方舟咬住吸管的瞬间,他突然说;“刚看到你伍叔叔一家人了......”方天国拧油门冲进车流,“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他?”
酸梅汤呛进气观,她咳得满眼是泪。后视镜里,校门口“金榜题名”的横幅正在暮色中褪成苍白。
晚风扑面而来,比在教室里、走廊里都要畅快许多。
方舟靠在父亲宽厚的背上,看着两旁飞速倒退的街景和闪烁的霓虹。
“感觉考得咋样?”方天国在前面大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方舟把脸贴在父亲的后背上,闷闷地说:“就那样吧,爸,回去再说。”
“行!回家再说!考完了就是胜利!”方天国乐呵呵地应着,小电驴加速,汇入了城市夜晚流动的光河之中。方舟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带着烟火气的、真实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