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陈意这人,首先想到她的内核不稳定,容易当场爆炸。
方舟从小便认识了陈意,总是摸不透她。说她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也不尽然。她的情绪更像一枚引信长短不定的炮仗,你永远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眼神,甚至哪片云飘过,就成了点燃她的火星子。
还记得有次初一的时候,艺术节与学校的周年庆撞上了,排练场后台人来人往,混乱又充满荷尔蒙的气息。她在那舞台上看上了个帅哥,叫毛俊文。这帅哥刚高一,桀骜的很,个子拔尖,眉眼带着股懒洋洋的锋利,抱着假狙击枪对周围叽叽喳喳的学妹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偏偏这种“生人勿近”的气场挠中了陈意的心尖尖。
放学后方舟陪着陈意去高中部找他,并加上了好友,每天两人都聊得热火朝天。之后她们班的女生知道了这件事。中午趁着午睡之际来警告陈意别打他的注意。
陈意告诉方舟有三个戴着高中胸针的女生站在了她的课桌旁。为首的那个女生个子很高,画着不太熟练的妆,俯视着刚被推醒、还一脸茫然的陈意。
“喂,初一的。”高个女生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毒的冰,“听说你最近挺活跃啊?缠着毛俊文加他QQ?”
陈意懵懵地眨了眨眼,刚睡醒的迟钝还没完全褪去。
另一个短发女生嗤笑一声,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装睡的同学都听见的音量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毛俊文也是你能想的?毛都没长齐,就想学人钓凯子?”
最后一个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善意”:“小妹妹,听学姐一句劝,离林骁远点。他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我们几个跟他同班这么久,都没说上几句话,你算哪根葱?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随后陈意脸上那点刚睡醒的迷糊瞬间消失了。她的眼神从茫然到聚焦,再到一点点结冰,最后燃起一种近乎骇人的亮光。她没看那几个学姐,反而慢慢坐直了身体,动作甚至称得上平静。她抬手,慢条斯理地把垂到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她抬起头,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为首的高个女生。
“学姐,”陈意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们午睡时间跑到初一年级的教室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高个女生被她的眼神和语气慑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让你离毛俊文远点!再敢缠着他,信不信我们……”
“你们怎么样?”陈意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像玻璃碎裂般尖锐刺耳,瞬间打破了午睡的宁静,全班同学都被惊得抬起头,“找人打我?还是去老师那里告我骚扰?嗯?!”
她“腾”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整个人像一座瞬间喷发的火山!
“你们算什么东西?!”陈意指着她们的鼻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管天管地管到老娘头上来了?!我加谁好友关你们屁事?!毛俊文他自己乐意加我,你们管得着吗?!自己没本事跟他说上话,就跑来威胁低年级的学妹?你们要不要脸?!”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却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疯狂:“喜欢毛俊文是吧?你们也配?!就你们这种只会背后搞小动作、仗着年纪大欺负人的货色,也配喜欢他?!我看你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回去照照镜子吧!就你们这德性,以后也只能去夜总会陪酒!”
……
后面三个女生打起来了,这事越闹越大,还把当事人找了过来。最后陈意和那三个女生记了过,被罚搞一个星期的厕所卫生。
方舟原本不知道这事的,也是听说了问了本人才知道。陈意告诉她毛俊文就是渣,你也把他的QQ拉黑,别搭理他。
……
*
游戏音效和键盘的噼啪声在狭小的房间里震耳欲聋。伍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屏幕上又一次跳出灰色的“失败”字样。他低骂一声,把耳机摔在桌上。
“靠!又输了!张怀武你他妈能不能别送?!”伍葳扭头吼了一句,却发现旁边的张怀武根本没在听,正捧着手机,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有点发白。
“喂!聋了?”伍葳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捅他。
张怀武这才如梦初醒,哭丧着脸把手机递过来:“威化,完蛋了!我奶!她刚打电话,语气贼冲!让我麻溜滚去小卖部顶班!肯定是发现我昨天偷拿了两包烟钱了!”
伍葳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奶奶”两个字,心里啧了一声。张怀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那个在回响巷开了几十年小卖部的奶奶彭月娥。老太太眼神毒辣,嗓门洪亮,训起孙子来能从巷头传到巷尾。
“活该!”伍葳幸灾乐祸地嗤笑,“让你手欠。赶紧滚吧,省得在这儿坑我。”
“别啊葳哥!”张怀武一把抓住伍葳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稻草,“陪我去一趟呗?我奶看见你,多少能给我留点面子!求你了哥!下回网费我包!”
伍葳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滚蛋!老子没空当你挡箭牌。”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刚才游戏输了的憋屈,还有……隔壁班那个叫方舟的女生。
操,真他妈寸!自己那点破事,怎么偏偏就被她听了个现场?张怀武那大嘴巴还一口一个“贺怡萱”,想想就烦。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最好谁都别来烦他。
“葳哥!亲哥!”张怀武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你就当去小卖部买瓶冰水!帮兄弟挡这一回,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回头请你吃烧烤!”
伍葳被他烦得不行,加上房间里闷热难当,出去透透气也好。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走走!烦死了!就这一次啊!再偷钱被抓别指望我救你!”
两人顶着下午最毒的日头,沿着狭窄的巷子往彭奶奶的小卖部走。青砖墙被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房屋和植物的混合气味。伍葳双手插在裤兜里,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又极度不爽的样子。
张怀武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解释自己偷钱是为了凑份子给朋友过生日,伍葳一个字都懒得听进去,满脑子还是方舟那双带着惊讶和……嫌弃?的眼睛。
“到了到了!”张怀武如蒙大赦,加快脚步冲向巷子口那间门脸不大、却堆满了各种日用杂货的小铺子。
彭月娥老太太果然叉着腰站在门口,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正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看到张怀武,她立刻中气十足地吼开了:“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耍花样!那两包烟的钱呢?!给我吐出来!”
张怀武瞬间矮了半截,赔着笑凑上去:“奶!奶您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钱我这就补上!您看,我还把葳哥叫来给您帮忙了!”他赶紧把身后的伍葳往前推。
伍葳硬着头皮,扯出一个还算乖巧的笑:“彭奶奶好。”
彭月娥看到伍葳,脸上的厉色果然缓和了一丝丝,但依旧没好气:“小葳来了啊。你少跟这不成器的混在一起,小心被他带坏了!”她转头又瞪着张怀武,“杵着干什么?还不滚进去看店!把门口那箱盐给我搬进去摆好!”
张怀武如获大赦,连滚爬爬地钻进小卖部。彭月娥又跟伍葳抱怨了几句孙子不争气,才转身去巷子后面收拾晾晒的干货。
伍葳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靠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门框上,看着张怀武笨手笨脚地搬那箱盐。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蝉鸣聒噪。他刚摸出烟盒想点一根,视线随意扫过巷口,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两个身影正从巷子深处走出来,朝着小卖部的方向。
伍葳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烟盒塞回裤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小卖部里面正和盐箱搏斗的张怀武,又看了看巷子后面彭奶奶的身影,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撞破他窘境、还被他恶劣指路的“隔壁班同学”。
方舟和陈意显然也看到了他。方舟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尴尬,似乎还有点……残留的气恼?陈意则好奇地打量着伍葳,眼神带着探究。
操!
伍葳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对门框上的木纹产生了浓厚兴趣,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往门里阴影处缩了缩,试图降低存在感。但小卖部门口就这么点地方,他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怎么可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