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别墅的“替身课程”像永无止境的酷刑,日复一日地碾压着吴慧的神经。陆沉舟刻板的指令、屏幕上沈清漪完美无瑕的影像、王凌那句“笑比哭难看”的冰冷评语,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残存的自我。她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寸寸掏空、重塑,变成一个没有灵魂、徒有其表的精致空壳。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连胃都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一种被长期压抑、缺乏真正慰藉的空洞感。
深夜。别墅陷入一片死寂。巨大的空间被黑暗吞噬,只有角落里的感应地灯散发着幽微冰冷的光。佣人们早已休息,陆沉舟也离开了。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音的环境,反而成了吴慧唯一能喘息的缝隙。
胃部的隐痛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对“家”的渴望,驱使着她,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那个如同科技展览馆般、纤尘不染的顶级厨房。
这里的一切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无声矗立,嵌入式烤箱、蒸箱、微波炉如同精密的仪器面板。流线型的中央岛台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功能复杂的厨具。没有一丝油烟气息,没有半点属于“人间烟火”的温度。它完美得像样板间,却冰冷得拒人千里。
吴慧打开巨大的冰箱冷藏室,里面塞满了进口的有机蔬果、昂贵的食材和包装精美的半成品,却找不到一丝能慰藉她此刻乡愁和胃痛的东西。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小袋干辣椒和几根有点蔫了的葱姜上——这大概是厨娘偶尔用来做调味点缀的,在这堆顶级食材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住了她。
她想喝一碗汤。一碗热辣滚烫的、带着浓烈烟火气的家乡辣汤。那种能烧穿喉咙、逼出冷汗、让麻木的感官瞬间苏醒的滋味,是她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记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像是对冰冷牢笼的一种本能反抗,对“吴慧”这个存在的一种微弱确认。
她像个偷窃者,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几样不起眼的食材。找到了一个最小的、看起来最不常用的不锈钢汤锅。厨房的智能集成灶台她完全不会操作,那些复杂的触摸屏和按钮让她望而生畏。最终,她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老式的、需要手动点火的小型燃气灶眼——大概是厨娘用来熬制特殊汤品或煎药的备用灶。
她笨拙地拧开燃气阀门,蓝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在冰冷的厨房里投下跳跃的光影。这一刻,那小小的、温暖的火苗,竟让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慰藉。
她将水注入小锅,切了姜片,拍碎蒜瓣,将干辣椒掰成段,又找到一小块冻着的牛肉,切成薄片。动作生疏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当姜蒜辣椒在滚水中爆出辛香,当牛肉片滑入锅中变色,当那股熟悉的、霸道而热烈的辛辣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霸道地弥漫开来时,吴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股味道!呛鼻,灼热,带着市井的粗粝和生命的蓬勃!它瞬间冲散了别墅里那无处不在的、昂贵的雪松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息,像一道滚烫的洪流,蛮横地闯入了这个被精心消毒过的、无菌的牢笼。
吴慧的胃似乎被这香气唤醒,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她拿起汤勺,舀起一小口滚烫的汤,顾不得烫,急切地吹了吹,就要送入口中,去品尝那久违的、属于“吴慧”的味道。
然而——
“咳!咳咳咳——!”
或许是太过急切,或许是那辛辣的气息过于浓烈霸道,一口热汤裹挟着浓烈的辣意猛地呛入了她的气管!
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瞬间爆发!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手中的汤勺“当啷”一声掉落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上,滚烫的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更要命的是,就在她咳得天昏地暗、无法自控的瞬间,身体一个剧烈的晃动,手肘不小心重重地撞在了旁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乳白色的圆形装置上!
“呜——呜——呜——!!!”
尖锐刺耳、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以最大的音量在整个别墅的每一个角落疯狂炸响!红色的警报灯在厨房天花板上疯狂旋转闪烁,将冰冷整洁的空间瞬间染上一种末日般的、令人心悸的猩红!
吴慧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和刺目红光吓得魂飞魄散!呛咳被硬生生憋住,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完了!触发火警了!
厨房里,那锅还在咕嘟冒泡的辣汤,在警报声和闪烁的红光中,升腾起更加浓郁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蒸汽。呛人的辛辣味混合着警报的硝烟味,形成一种荒诞而致命的混乱。
就在吴慧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看着那闪烁的红灯和冒着热气的汤锅时——
“砰!”
厨房的感应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
王凌站在门口。
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应酬回来,身上还带着高级餐厅的红酒气息和一丝夜风的凉意。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倦怠。然而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倦意都被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怒火所取代。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疯狂闪烁的警报灯、旋转的红光、台面上溅洒的刺目红油汤汁、那锅兀自翻滚着浓烈辛香白气的辣汤,以及站在这一切混乱中央、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颤抖、眼中盛满巨大惊恐和呛咳后生理性泪水的吴慧。
警报声还在持续地、尖锐地嘶鸣,震耳欲聋。
王凌的眼神,在扫过那锅散发着浓烈市井气息的辣汤时,厌恶和怒意几乎达到了顶点。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灶台前,动作快得惊人。
他甚至没有去碰那复杂的警报解除面板(系统会自动联动物业和安保),而是直接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平时只用来签署亿万合同或把玩名贵艺术品的手,此刻,竟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暴戾,猛地、精准地捏住了那个小型燃气灶眼的金属旋钮!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拧断的声音!伴随着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的青白!
蓝色的火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毒蛇,瞬间熄灭!只留下一缕扭曲的青烟,迅速被警报声波震散。
厨房里只剩下刺耳的警报声和疯狂闪烁的红光,以及那锅还在不甘地冒着热气、散发着霸道香气的辣汤。
王凌缓缓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旋钮金属的冰冷和强行熄灭火焰的灼热感。他甩了甩手,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然后,他转过身,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眸,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呆若木鸡、抖如筛糠的吴慧。
刺耳的警报背景音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喧嚣的、淬了剧毒的冰冷和嘲讽,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在吴慧心上:
“想烧了我的牢笼?”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残酷的冷笑,目光扫过那锅“罪魁祸首”的辣汤,最终定格在吴慧惨白的脸上,
“还是觉得……这笼子配不上你低劣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