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萝听见声响猛地转过身,手不自觉按在床头,那儿藏着把防身的小剪子。
“谁?”
她扬声问。
门外是粗重的喘息,混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小娘子开门!官差!有急事!”
戚萝挪到门边,从缝里往外瞧。
外头站着个面生的官差,短打湿透了,贴在背上,额前碎发黏着汗珠,正急得直搓手。
见她露头,官差忙拱手:“小娘子可是姓戚名萝?”
这个时候上门,别是什么旁的祸事。
戚萝没松劲,只问:“哪个衙门的,找我做什么?”
“州衙的!”
官差抹了把脸,汗珠子滚进脖里。
“我是田都头手下的,您从衙门走后,上官审案时听说了您的事,气得拍了桌子,说最容不得欺负人的勾当。”
“当即催着户房、刑房重拟了文书和户籍,比先前的更周全。”
这人说得急,又咽了口唾沫:“本该田都头亲自送来,可他方才在衙门突然犯了胃疾,疼得直不起腰!”
“上官又有令,文书户籍必须得手交到您手上,旁人代不得。我们寻了半条街才找到这客栈,他实在撑不住,现如今就在楼下歇着……”
话没说完,楼下突然炸起一阵慌喊。
“都头!都头您醒醒!”
官差脸“唰”地白了,急道:“小娘子,文书和户籍都在这儿,您先收着啊。”
戚萝心一揪,拿过文书。
封皮上鲜红的州衙大印,是正经物件,户籍也办的周全。
衙门事物繁忙,她原先还想着,只续两日房怕是等不到文书下发。
竟如此尽职尽责。
思索了一番,她快手将文书塞进怀里,匆忙跟着官差往楼下跑。
大堂里,几个衙役围着个中年汉子。
那汉子蜷在长凳上,脸白得像纸,额头珠子滚成串,一手死死按着小腹,这会儿双眼紧闭,牙关咬得死紧,像是晕过去了。
正是方才帮她扭送张氏二人的田都头。
“快!找大夫!”
“这附近的医馆,午时都歇着呢……”
“先找点吃的,都头这毛病,饿不得也累不得,方才急着赶路,早饭都没沾牙。”
众人七嘴八舌。
“官爷,对不住,过了饭点,厨子早走了,”掌柜的和伙计在一旁急得搓手。
“不过……后厨还有前几日剩的半块猪腿肉,冻在缸底呢,还有小半碗干虾米,早上也剩了点细磨的新面,就是我们实在不会弄啊……”
戚萝静静站着,没着忙去凑手。
她先看了眼街外,此时日头正毒,寻常铺子都卷着门帘歇晌,连挑担卖吃食的都没了影,几个衙役急得直跺脚。
这才转回去视线,看那田都头疼得前额青筋暴起,忽然就想起戚家的码头小食摊来。
那时她总在摊前搭手,南来北往的客商常念叨“空腹犯了胃疼,就想口热馄饨”。
爹娘便琢磨出十几种馅料,她在旁递碗添汤,看也看会了七八分。
后来转去张家七年,手艺荒了,可那些揉面调馅的法子,倒像刻在骨子里。
戚萝抿抿唇,往前挪了半步:“不嫌弃的话,我来试试做碗馄饨吧,许是能缓一缓。”
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朝她看来。
戚萝也没多话,大大方方福了个身子:“把肉、虾米和新面给我,再找口干净的汤锅。”
“哎!”
小二先前与这位姑娘攀谈过,打心里觉得这人相处舒服。
再者客栈要真摊上人命官司,还是个当差的。
那可糟了。
立时便应着声引她进去。
进了后厨,戚萝先扫了眼四周:角落里堆着半袋面粉,案上摆着个豁口的瓦盆,灶边有几只粗瓷碗,倒还算干净。
至于掌柜说的冻肉应该就在墙角缸里,她掀开盖子,果然见着半块猪腿肉,裹着层白霜。
戚萝回身取了新面,掺温水揉开。
好面讲究“三光”。
她先朝一个方向揉,直到面絮消失,瓦盆光滑,手上也无残余,这便是成了一半。
接着复揉,直到面团在案上能轻轻弹起,便立即盖布醒着。
猪腿硬得像石头,戚萝便拿凉水泡起,加少许白醋和盐催化,趁这功夫,她往汤锅里盛满水,引火烧灶,不多时猪腿便没那么冰了。
戚萝用刀背把没化透的肉拍松,连筋带肉剁成细绒,混上虾米碎,撒点盐。
又从灶角摸出半罐老酱油,滴了两滴,鲜气靠酱提,却多不得,这点分寸她没忘。
等面醒透了,擀开时特意压得极薄,能透着看见案上的木纹。
才用碗沿扣出圆皮,包馅时捏三褶,手法虽生涩,倒也裹得紧实。
汤锅烧得冒泡,下了馄饨,见它们在水里翻了个身、个个浮起,便捞进白瓷碗,浇上滚汤,撒把碎葱花。
不过片刻,一碗热馄饨端出来。
薄皮裹着粉嫩鼓鼓的肉馅,汤面浮起点油花,鲜气混着白雾直往人鼻子里钻。
“可以了,小心烫。”
衙役忙接过去,小心喂给田弥。
软嫩的食物滑入口腔,他紧锁的眉头松畅了些,腮帮子动了动。
倒是没立即缓过来,毕竟也不是灵丹妙药那般神乎。
可吃了小半碗倒也有些作用。
掌柜和小二凑过去,望着碗里皮薄馅厚的馄饨,咂舌道:“姑娘……这手艺,像是常做的?”
这看起来可像个正经厨子的成品了。
戚萝低头擦了擦指尖,声音轻轻的。
“从前家里开过小食摊,看会的。”
等一碗喂完,衙役们七手八脚将田弥抬上架子。
他虽还没醒,脸上那层死白却退了些,泛出点活气来。
领头的小哥朝戚萝一个劲道谢,又要塞钱,被她抬手挡了回去。
“举手之劳,快送都头去医馆吧。”
众人应道,抬着担架匆匆走了。
戚萝立在门口看他们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回走,肚里忽然“咕”地响了一声。
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她还没沾过半点吃食呢。
折回后厨,见灶上锅里还温着些馄饨,是方才多煮的那小半锅。
她想寻掌柜算钱买下,掌柜倒先搓着手迎上来,脸上堆着笑。
“姑娘别费心了。方才官爷们临走,把后厨剩下的肉啊面啊全按市价包圆了,还说剩下的任凭姑娘处置,哪能再收您的钱?”
戚萝愣了下,随即释然,点了点头道声谢,也没再多推辞。
方才揉面剁馅一阵忙,肩头早有些发沉,实在懒得再动。
便从锅里将剩下的馄饨盛出来,端着往楼上走。
“姑娘留步!”
身后传来掌柜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戚萝停步回头,见他搓着围裙,脸涨得微红,磨蹭了半天才开口:“是这么回事……内子素爱吃馄饨,可咱们店里的厨子是鲁师傅,拿手的是红烧硬菜,做不来这精细吃食。”
“外头铺子的,她总说不是那个味儿……不知姑娘晚上能不能……劳烦给她做一碗?用料我来备,工钱绝不亏待!”
戚萝看他那局促样,想起方才的话,便问:“晚上这后厨,我还能用吗?”
“能用能用,”掌柜忙点头,“您尽管用,我让伙计把东西都给您备好。”
“那便试试。”
戚萝应了,却也直言:“只是各人口味不同,贵夫人若不习惯,我未必能合她心意。”
掌柜连连道谢。
“姑娘肯做已是天大的情分。”
她便没再多言,端着碗转身上楼。
坐定后先趁热吃馄饨,暖意落进肚里,倦意也跟着涌上来,倒头便歇下了。
……
戚萝醒来时,日头已斜斜西沉。
刚支起身子,楼下“哐当”一声响,跟着便是男人的讨饶声和女人的尖利嗓门,吵得窗纸都发颤。
她披了外衣走到客廊,往下一瞧。
顿时没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