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拙守愚……示人以弱……刻意的荒唐……只为在吃人的旋涡里搏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难怪原身顶着“草包”的恶名活得浑浑噩噩。父妃用命换来的保命符,却终究没能护住这具躯壳,让来自异世的她一头栽进了这更深的泥潭。
而“裴珩”他到底是父妃绝境中托付的“裴”?还是那信中所指“高位者”的爪牙“裴”?抑或只是巧合?
不能再等!必须去试探!
凤凌曦唤来小桃,刻意挑了件还算素雅的鹅黄襦裙换上,又让小桃端上一盅厨房刚炖好的血燕——做足了“探病”的姿态。
裴珩他半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面前紫檀木小几上堆着几份摊开的卷宗。
比起前几日吐血晕倒时的灰败,脸色稍好了些,但依旧苍白,唇色很淡。
听见脚步声,他并未抬头,修长的手指握着朱笔,在一份奏折上快速批注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冷肃。
“裴大人。”凤凌曦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上一点原身惯有的带着点轻佻的关切,“身子可好些了?本王特意让人炖了点血燕,最是滋补。”她示意小桃将温热的炖盅放在小几一角。
裴珩手中的笔顿了一下,一滴朱砂墨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他这才缓缓抬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扫过来,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疏离和审视。
“有劳殿下费心。”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目光掠过那盅名贵的血燕,并未停留,又重新落回手中的卷宗上,显然没打算动它。
。凤凌曦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自顾自地在离软榻几步远的圈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说起来,”她故作轻松地开口,目光却紧紧锁在裴珩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裴大人入朝多年,想必对宫中旧事知之甚详?”
裴珩批注的动作并未停下,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殿下何出此问?”
“也没什么,”凤凌曦端起小桃奉上的茶盏,指尖冰凉,借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的紧张,“就是近来不知怎的,总想起父妃。他走得早,本王那时年幼,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惘:“听说父妃生前性子清冷,与宫中诸人交往不多?裴大人那时可曾听闻过关于父妃的什么旧事?”
“旧事”二字,她咬得微重。
裴珩握着朱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笔尖悬停在奏折上方,那滴未干的朱砂墨缓缓凝聚,欲坠未坠。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是看着卷宗,而是直直地投向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
“殿下今日似乎格外关心过往?”裴珩身体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让凤凌曦呼吸一窒。
“裴某入朝之时,侧君已仙逝多年,缘悭一面。所知所闻,不过宫中故老零星碎语,于殿下追思亲恩,恐无甚助益。”
他否认得干脆利落,滴水不漏。
凤凌曦的心沉了沉,裴珩这反应,是确不知情?还是在刻意回避?
就在她心思急转,试图再寻话头旁敲侧击之时,裴珩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锥般直刺要害!
“倒是殿下,”他微微眯起眼,那眼神锐利得能剥开一切伪装,“禁足令下,本当闭门思过。然则殿下府中,风波不断,屡生事端。前有夜半遇袭,后有行踪成谜。桩桩件件,皆非小事。殿下口口声声‘意外’……”
烛光跳跃在裴珩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那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当真是‘意外’?”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昨夜城西之事!巡城兵?还是他另有眼线?
凤凌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指尖冰凉,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心头的惊涛骇浪,猛地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原身那副骄纵被冒犯的模样,声音刻意拔高,带着色厉内荏的尖锐:
“首辅大人这话何意?本王在自己的地方遇袭,难道还是本王自导自演不成?至于行踪……本王爱去哪就去哪,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她的反应似乎早在裴珩预料之中,他非但没有被激怒,唇角反而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洞穿一切的嘲弄。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极具压迫感的影子,将圈椅中的凤凌曦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质问,而是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凤凌曦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草苦涩,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属于上位者久居权枢的凛冽威压。那气息冰冷而强势,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感官,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殿下近来行事,与往日……判若两人。这‘荒唐’人设,”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玩味,“还要演到几时?”
轰——!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凤凌曦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她猛地抬头,撞进裴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里面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早已看透一切的了然和等待她答案的锐利审视!
他知道了!他看出来了!他看穿了她不是原身那个草包凤凌昭!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袖中那封父妃的绝笔信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穿她的衣袖。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强压下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和翻涌的气血,凤凌曦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扯动僵硬的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的假笑,声音干涩而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首辅大人……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