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平安酒楼(1 / 1)

关赤玉抬头望着来人。一时之间有些愕然。她原以为这人会一去不返。

“今晨我瞧见了,我猜你是个官...”官家小姐,后半句江乱银住了嘴。竖了个拇指冲了冲天。她眼睛微动,看见隔桌小二顿住的手。码头最是鱼龙混杂。

关赤玉微怔,竟无反驳。寻帕未果,只得理理袖口,擦了擦嘴,然后坐直了身子。这一次,她的眉眼间竟带了点倨傲,盯着江乱银听她接着说,没有刻意收敛的情绪,不怒自威。

江乱银一时摸不着头脑,心里纳闷这算是认了,还是打算翻脸?

见关赤玉已经吃好,江乱银用下巴示意她跟着自己走走。

卖鱼的还在咚咚砍头剖腹,江岸上有一股泥腥味。二人绕过几道巷口,来到一片稍显清冷的江边。枫香树下有落叶铺地,江乱银一脚踢开了几片,低声道:“你要是有去处,走官道怕是要遭。”

“倒是有条灰线可以走。”一边说,江乱银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包袱递了过去,“盘缠、换洗的衣裳,还有张路引——”

她冲关赤玉挤了挤眼,做了个口型:“假的。”

“这是何意?”这下轮到关赤玉愣住了。她竟然不是李垣的部下?!

“我的意思就是,今日人定一过,我便送你走。”

她拢了拢衣襟,这就算解释完了。

“为何如此帮我?”

关赤玉抿嘴,盯着江乱银。这人到底是何人?

江乱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

“官家人是不是都爱问‘为何’,事事都得有个条理啊?”

见对方欲言又止,江乱银挠挠头,语气轻快道:“水上跑,江里漂,靠的就是一口气、一点缘。多帮个人,也算是给我祖上积点德呗。”

提到这儿江乱银又意味不明的一笑,鬼知道她家祖上在哪里,德不德的,先乱诌个算了。

关赤玉看出这人没说实话。正准备放弃追问,江乱银又接了句:“再说了,这世道,姑娘帮姑娘,自是天经地义。”

关赤玉心口一震,又觉得新鲜,这是什么理?

看出关赤玉的疑惑,江乱银觉得头大,连忙接道:“我师傅说的!”,一副傻笑的样子。提到师傅,江乱银第一次在关赤玉面前露出了些天真的孺子神情。

关赤玉本以为江乱银是李垣那头派来的人,哪怕不是,也该和程党沾点边。可如今看来——当真是个活菩萨。

她眼前一阵恍惚。灰意沉沉的心绪里,忽然有点什么冒了头。想起清晨江滩所见所闻……眼前这个姑娘,怕是比她想的还要神通广大。

关赤玉终是点头应下。

——不管如何,她本就在逃,若是与江乱银继续同行,只会连累此人。此刻分别,便是最妥当的安排。

“多谢江姑娘这几日的仗义相助,他日若有缘江湖再见,必当结草衔环,涌泉相报。”

关赤玉下意识地作了个揖,一半却又顿住了——

已经是女儿身了。

随即又想换个姿态,却怎么也记不起女子该如何行礼,顷刻静默在了原地。

关太傅生平第一次觉得尴尬。

这不伦不类的姿态,倒是把江乱银看笑了,豪爽地冲着僵住的人抱拳回了礼。

她笑得爽朗,眼角眉梢又透着点女子柔情。关赤玉也跟着笑了。

秋风吹过,江边芦苇簌簌作响,枫香叶在她们脚下旋了一圈。关赤玉身上那种冷漠防备的气息,在这一刻似乎轻了几分。

一切说开的二人之间,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总归是相识一场,离开船也还有好几个时辰。江乱银便自作主张地邀着关赤玉一同逛逛武安县。笑说什么也要让关赤玉带点武安县的茶点路上吃。她常常光顾武安渡虽说是有事在身,但私心里也还是贪这一口。

“不过,你们那儿的人,肯定什么都吃过。”江乱银走到一半,忽地顿住,语气有些迟疑。京畿的官家贵女,哪里图这点穷乡僻壤的边角料?又顿在了原地。

“可是论风味,定是当地现做的最佳。”关赤玉淡淡笑着。语气温和安慰道。

“那今天我要好好招待你!算是交了你这个朋友!”江乱银高兴地挥了挥手,露出了些活泼之姿,关赤玉也被这情绪感染着,与她流连在这熙攘的县城之中。

正值初秋集市,街道两旁悬起了彩灯彩结,偶有鼓乐响起,是民间艺人表演“翻鸽子”——徒手翻花绳、变布偶,引来孩童笑闹不止。街角处还有小摊支起竹圈架子,让人投环套物,奖品则是些香囊、绣帕、糖葫芦之类。江乱银拉着关赤玉挤进人群里。

“你来试试?”关赤玉将手伸过来,接过江乱银递来的竹圈。投环落稳,竟套中了一只绣着莲花的香包。关赤玉难以置信地一挑眉。

“你偏巧有这等运气。”江乱银眨眨眼,笑着接过店家的香包,转头塞进了关赤玉的手里。

关赤玉盯着手里的香包,在江乱银的注视下,轻轻嗅了嗅。

“如何?”

“香远益清。”关赤玉说完,莞尔一笑。

江乱银不爱读书,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是看关赤玉的样子,应当是喜欢的。顿时也觉得开心。

“那就当我二人相交信物...总之,日后香你左右。”江乱银又开始乱诌些词。

关赤玉看着觉得这姑娘更有意思了。

江乱银倒是没有直接带着关赤玉去酒楼,而是在街上耍了一番。

江边的州县不同于京畿,自有一番地域风情。关赤玉平日里惯与朝中之人应酬,过节也不过是陪坐在灯楼之上,看武将射礼蹴鞠、士子投壶作诗,一支壶矢投出去,往往便要寒暄十几句。偶尔也会给天子作陪,君臣同乐,关赤玉为了不露喜恶,以防落人话柄,对各种活动兴致总是淡淡的。而此刻,江乱银连中十二筹后,众人将她们簇拥着喝彩时,关赤玉却觉得,新鲜得不行,心中舒坦。

可惜天公不作美。

一个时辰后,起风了。

江边就是如此,急雨说下就下,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巷人流四散,匆匆避起雨来。江乱银拉着关赤玉快步穿过雨巷,两人踏着水洼匆匆躲进了平安酒楼。楼中早已人满为患。坐不了包厢,也没有离说书客近点的前排。只能堪堪得个大堂,二人便坐在了角落里。

武安县虽然不大,但是平安酒楼却是整个县最大的茶点楼,不仅因为手艺好,更是因为一年四季都有说书的可听。这对于一个本就无趣的边陲县城里来说,已经十分吸引人了。堂子宽敞,分了三层。一层正中是块方形天井台子,往日里便是说书场,这会儿因着下雨,说书人搬到了二楼檐下,小二忙着各桌点灯排座,穿梭在一声声招呼里,外面秋雨绵绵,但酒楼里倒是如沸汤。

掸了掸一身水珠,江乱银朝店小二熟稔地报了几份点心小菜,灌了壶热酒,说地儿偏漏风,要给自己暖身。关赤玉则扭头望着窗外,雾汽氤氲里,街巷各处皆利索地点了灯,街灯水影晃动。她轻轻拂去肩头残雨,心头有些怅然——

“午安好梦正酣,偏教雨催人散。”

“你刚刚说什么?”江乱银探头问。

忽地,一声醒木,劈在这沸汤般的酒楼乱声中,众人一惊,声音顿止几息。原是二楼的说书人就着这场雨,已然开讲了。

细听下,不过是些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私会的老调,平淡无奇,众人渐渐意兴阑珊,不一会儿,堂子又吵嚷起来,各说各的热闹。

关江二人也觉得颇有些无聊。只顾着尝点心。先上的是秋季限供,几块米糕叠作小塔,四周点缀着几片枫叶,甚是雅致。江乱银边吃边解释,是江边野米搓成的米糕,裹了红豆沙,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吃起来软糯弹牙,口感极好。

吃食罢了,好吃便是,江乱银吃得自在,随后不再多言。

大约是觉察到食客听众兴致缺缺,掌柜朝小二使了个眼色。没多久,楼上传来说书人清亮的嗓音:“……前几日才得的话本,还没来得及理理思路,今日避雨的客人,倒先饱个耳福。”

堂子里声音渐小,众人望向二楼。

只见那老头摇着纸扇,含笑扫了一眼底下人,悠悠开口:

“且听今日这则——《白姝夜渡》”

江边的州县都有这样一个忌讳,说是秋水入夜,潮声最响的时候,莫去江边,怕遇见“白姝”,越传越邪,便成了大人吓小孩的词:

——再不听话,今夜让白姝来牵你。

倒不知道是何时流传起来的。

何为白姝?

传闻她们皆是穿白衣的女子,乱发披肩,不说话,只在码头来回走,你若问在做什么,白姝只说等船,深更半夜,哪有船家在浪上的?有的手中提着残灯,有的怀里抱着孩子,有的背影像你娘,有的面貌像你媳妇。你若上前问一句,她不会应。你若想拉她一把,她就会把你也拉下水里。只听“咚”的一声,潮音便将人吞了。

有人说她们是水鬼招亲,爬上岸边来吸食被惑之人的阳气;也有人说,她们是盼夫成痴,被夫抛弃的女子,被水收了魂,但痴心还没死透,夜夜徘徊渡口等人。不管如何传,总归是水鬼来找人。

——但也有人说,那船其实真的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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