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人的睡眼中仍带些许醉意,虞也轻慢抚额角,听车马杂杂声,心里只有一点烦闷。她挪坐身子,将锦褥上的褶痕挼去大概,整理好后放在一边。
拨夹竹帘蕤,迎照月光清辉于侧,见莹莹子株含露,捉缀细草旁。女人呼唤车夫,却没有得到回应。
待辙字阶石,虞婕独自盘挲罗裙跃下马车,静看妖都朦胧晦暗,而前面的路又不知去往何处,仿佛回到了兰雀州,那个凄美且冷清的地方。
呼!呼!
是谁点的灯,忽然从眼前蹦出来?吓得人攥紧手中指环,嘴里不停地默念着葛妈妈保佑、葛妈妈保佑。
老头半偻身,一步行一迟缓,见他左手提明笼,吹起火折又把剩余灯芯点亮,他好像在等什么……
果然,是一对主仆,其女婉娈,瞧那穿戴举止和国都的公主极为相似,老头俯首叩拜,却被搀扶起身,一边笑还要用襟口拭去眼泪。女子的手并非纤细,也留有伤痕。
虞也轻揉搓双目,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座府邸,鄜安王府,就这么真实地存在那里。忽闻院落鸣筝曲,弦音轻缓,将翩飞的叶送往街巷。
人不自禁地想进入王府。若换作往日,刻在影壁上的石雕武将和两只麒麟,定会怒睛审查来客,如今已不复生气。
只是恍惚间,还没等留存记忆,这些房屋片瓦、草木影单全都消失不见,包括老头和不知名的主仆。急忙找寻王府踪迹,沿着仅存的街道,时而左看,时而右盼,哪怕萤夜之光都能安慰此时这颗空荡的心。
终于走累了,虞也轻不得不坐下歇息,倚靠湖岸携垂低柳,捧起紫色星石,期待它能给予自己答案。
妖君说,只要带上这枚指环,便能相见……
……
“缘落石桥,情深无感,不语见君眸。”
“愿所往兮,复顾盼已,三醒度寒秋。”
“......”
“萧萧昔时不生华,幽幽昨日怎飞花?”
“洛水有寒,其......”
琴声乍变,原本清脆悠扬的曲调变得混乱不堪,和“李子冬”的记忆一样,弦弦错搭,不知是对是否,是真是假。
“傻丫头,刚才又遇见你,真的是你吗?呵呵,我现在越来越分不清了。”
“别害怕,它还在咚咚地跳着,多来和我说说话,就像咱们当初约定在王府那样,我会慢慢等。”
男人心里难受,痛却又痛不出一滴眼泪,袍衣上的金凤灵巧,伸手扶着主人走下石桥。
石桥转角处,男人眄视斜堤下,才发现有一姑娘正掩面哭泣,他寻问金凤,说这姑娘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处。
“是荷仙子传音说主人想见她,您不记得了?”
“啊......”
“离华真君,许久未见,差点儿被你娇弱的模样哄骗住。”
……
虞也轻心里疑惑:刚刚的紫衣女子是谁,打扮得倒像是名剑客,可那柄剑太破旧,岂能用它和人比试?哎,我怎么哭了,怎么回事,是因为那首曲子吗?
手中指环仍然没有回应,虞也轻只能尝试呼喊月菂,希望那位狐人姐姐能够出现。
“一缕残魂也能接触这些乱象,真让人意外,不知现在该称呼你真君,还是虞姑娘?”男人变成君铎的面容,静声道。
“你怎么才......”
虞也轻一听是帝君,急忙起身回应,就连心里也焕然晴朗,可当她逐渐看清来者,这名黻衣男子是妖君不假,但那双眼阴寒且无神,似旻天萧瑟的晦暗面,无际无边。
而君铎有什么样的眼神?恰如芳春渥水迎朝日,夹眉如枝点点霞,神似骄阳情似火。没错,是年少披拂,不论过去千年、百年,它总饱含生机与活力,即使被短暂褫夺,亦挡不住向外萌发的魅力。这是少女的第一印象。
“才什么,怎么不继续说?”
“......”
虞也轻拽紧裙边,不敢答话,原来那黻衣男子变成了一位姑娘,一位相貌普通却灵巧清秀的姑娘。明明她趣意浓浓,耳边鬓发也勾起靥角的宛桃,但那颗心脏,貌似与天地分隔,祈祷着自己不要跳动。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浅唇少女步步接近,在粼波与荡柳之间,又变成另一位姑娘。除却年龄相仿,不同于那份娇软可人,她更加端庄,柔情似水。
“请记住我的名字......”
“麟决儿。”
话音刚落,那处幻境便凝作一团黑物,骤然升高,独角凶兽仰首踢踏,张开利齿巨口将小灵吞噬。在最后,直到银环紫光盛放,这一切的支离破碎才与梦归去……
……
“麟决儿......麟决儿......”
“啊!”
因为起太急,导致头脑有短暂的晕眩,少女稍感晨凉,想用手去扯被单,才发现那滑落在一旁的紫雀衣。
“这里是?”
本不存在于小灵记忆中的地方,正是妖都帝阁最顶端,而帝君赋予其雅称曰‘惘冬’。
视线穿过摆满玉、彩器的檀色架格,有黄幔和百花鸟纹曲屏三开雅室,而摆放在书案一角的夜幽兰,香气迷人,环绕大庭半周,流向南侧的望台处。
“醒啦。这是专门补神的药汤,趁热喝吧。”
“怎么,难道要本君伺候你不成?”李子冬嘲弄道。
“啊不用不用!”
看到指背星石闪烁,虞也轻才放下心来,眼前这位就是帝君本人。
“淮江......少爷?”
“那名字只四个时辰有效,现在我是妖都的帝君,君铎。当然,你也可以唤我本名,李子冬。”
“知晓了......帝君,其实......”
“哎,还是我来说吧。”
李子冬自顾叹息,他再次帮忙整理被角,免得少女受凉。
“方才,我与上国君战了一场,运气不错打成平手,若非最终天降神威重创其灵魂根本,怕世上再无妖帝了。”
“只是没想到,短短五年她连破三重境界与我想当,时天梦宫魂决更是修炼至大圆满境界,也正因如此,她能操纵灵魂假扮月菂,骗过我把你带走。”
“那狐人姐姐呢?她怎么样?”
“月菂被人关进洛水涧险些丧命,不知哪位神通将她送出国都,好在已无大碍。”
“你可知国君如此做是为什么?”
“不知......”虞也轻不愿猜,她只希望不是自己。
“因为它。”
李子冬召出玉指中的一把残破兵器,正是天兵肃隔之中的古剑‘离华’。
“是它!”
“我好像在哪见......见......”虞也轻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走过,任凭她敲打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存在了不该存在的,还是某人刻意要忘记?
“剑名离华,所谓倩影只离,彩雾无华,说的就是这柄剑。”
“它最初属于上国都,也是虞中盛虞老倾尽全力铸造的第一件神兵。”
“你可认得?”
虞也轻并非与君同感,只觉得这剑比废铜烂铁都不如,倒是有些岁月的沧桑在上面。
“你说它是神兵,不会骗小孩儿的吧?”少女硬挤出一个笑容,牵强道。
最终,李子冬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如此,妖君便明白李有寒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对于眼前这位虞姑娘,自己唯有释怀,纵然万般无奈,但也改变不了什么……
四月初一,辰时钟声响起,这是西人专门给“星海流民”准备的饯行礼,而在那些将要逝去的队伍中,有一只假人竟独自停留,回首西漠,回望着土生土长的故乡。
假人假寐,如果不是神灵催的急,还想再看看……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