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裹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俞小诺眨了好几次眼,才看清自己在一间四面掉皮的屋子里。一盏惨白灯泡悬在头顶摇晃,照亮了她手里的纸。
抬头的“圣心医院临时用工协议”下方,第十三条被加粗斜体标出:“乙方自愿放弃记忆保险,在合约终止时无条件配合清除程序。”
“啧,”俞小诺用指甲刮了刮那行字,墨迹晕开一点污痕,“贵院劳动合同挺叛逆,劳动法知道这么玩吗?”
冷硬的问话撞在墙壁上弹回来。白炽灯光打在护士长脸上,惨白僵硬。一身浆得死板的护士服,袖口沾着难以分辨的污渍。
护士长掀了掀眼皮:“俞小诺?”
“在呢领导,”俞小诺把合同塞进裤兜,“有新手礼包吗?洗衣粉拖把什么的?”
“夜班保洁,”护士长递过一把冰冷的铜钥匙,“三楼后勤处13号储物柜。”声音平得像机器,“三条规矩:凌晨一点整打扫13号诊室,一次未到,扣当日工资。”
俞小诺捏着钥匙,寒气透骨:“扣工资?我灵魂都签合同了您还惦记这点钱?”她划开手机,信号格位置跳着扭曲小字:【阴间联通无服务】。“行吧……那第二条?”
“不得与病患交谈。”护士长嘴角弯起僵硬的弧度,“他们没有嘴。”
俞小诺目光越过护士长肩膀,落在斑驳绿墙上的《夜班保洁员排班表》。“13号诊室”那一栏,几个名字后面全打着浓稠的血红色叉,像被爪子撕烂。她心底的贫嘴劲漏了风,指尖蜷了蜷。第三条呢?
“第三条,”护士长递过锈迹斑斑的铁皮桶,里面是半桶胶质猩红液体和一把发黑的刷子,“用院方消毒制剂。非院方物品进13号诊室……”护士长拖长调子,眼珠定住,“算违规。”
桶里的“消毒水”冒着生铁混甜腥的气味。俞小诺胃里翻腾,挤出笑:“领导放心,我保管地板搓出包浆来!”
她抓过铁桶,推开后勤处的门。腐败气味混合消毒水的甜腥兜头罩下。走廊长得像肠子,伸进黑暗尽头。两侧门缝渗出灰绿雾气,在地上爬动。应急灯管滋滋作响,光每一次熄灭再亮,墙角阴影似乎就多一分移动。
后勤处在一盏坏了的灯管下。俞小诺把钥匙捅进13号储物柜,铜锈摩擦咯吱作响。柜门弹开,一股甜腻浊气扑出。里面挂着一件发黄的白大褂,袖口领口沾着暗褐斑块。俞小诺拎起衣服一抖,一截干瘪发黑、带指甲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前任挺敬业,”她捡起地上遗落的一张纸条,“落东西了哥们儿。”纸条是半张病历纸,仓促的字迹晕开:【别相信穿红鞋的——】
后面半截被深褐色血污覆盖。俞小诺捻过粘腻污迹,收起纸条。又从大褂里摸出半截蓝色圆珠笔芯。看看四周剥落的墙壁,她踮起脚尖,拧开笔芯,墨水浸润芯管裂缝。然后站直,手臂猛地挥动。
蓝色墨线在墙上粗暴画出七个大字:【纪委巡查组办公室】。那字迹张牙舞爪,墨水在墙皮上晕开毛边。
“行了,”俞小诺扔掉笔芯,对着走廊扬下巴,“看见牌子了?有冤报冤,没事别惹临时工,哥后台硬!”
空荡走廊回应她的只有远处滴水声。俞小诺收敛笑意,拎起墙角滚轮水桶,走向走廊深处。后背总觉得凉飕飕的,像有东西窥探。脚步声在通道回响。
找到一扇门。“13”油漆剥落,露出暗沉木头。数字边缘似乎在细微扭曲,错觉“13”裂开一道缝,血红的“14”一闪即逝。
俞小诺舔舔发干的嘴唇,掏出铜钥匙。锁孔转动艰涩呻吟。她猛地一推
积年的尘土、药味和浓烈铁锈气扑来。诊室不大。中间蒙灰白布诊疗床,墙角立着布满划痕的不锈钢器械柜。空气沉得像塞满水的旧棉絮。
静得心慌。俞小诺迈一步,脚下传来粘滞感。水泥地浮着一层半干半湿的暗红污迹。她把肮脏滚刷伸进铁皮桶,搅拌浓稠猩红的“消毒液”。她屏息,忍着恶心,蘸滚液体怼上地面,一下,又一下。暗红污迹碾成恶心的烂泥滩。
咕噜……咕噜……
沉闷声响从头顶传来,细微得几乎被滚刷摩擦声掩盖。
俞小诺动作僵住。
声响停了。
她抬头。
惨白天花板上,几缕粘湿深黑的东西贴着墙壁垂落,离她头顶咫尺。不是污水,那种粘稠质感,更像是……
俞小诺后背寒毛炸立。她僵硬转动脖颈,抬起眼
湿粘黑发如同活物,从天花板霉斑缝隙里涌出,越垂越长,纠缠粘结成团。发丝摩擦缠绕,发出黏腻声响。
滋啦……滋啦……
墙角布满灰尘的器械柜顶,一台老式半导体收音机灰尘抖落。电流声跳跃几下,几个破碎变调的音符挤出:
《安魂曲》。
扭曲阴森的旋律刺破死寂。垂落的黑发猛地翻卷收紧!
寒意如针刺透骨髓。俞小诺感到冰冷发丝几乎触到颈后皮肤。呼吸堵在喉咙。
她左手猛地掏向裤兜,指尖触到备用的廉价口红,旋开盖子。身体同时下蹲,滚着猩红液体的肮脏滚刷摔在地上,右手在地面疯狂一抹!
刺鼻腥气糊满手掌。俞小诺借滑腻劲儿,身体侧滑出半米!绷紧下探的黑发擦着头皮扫过!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器械柜。她靠着柜门支撑没瘫软,剧烈喘息。左手的口红沾满汗水泥污,抖得不成样子。
天花板的黑发缩回一瞬,更多发丝如同墨色潮水喷涌!收音机的电流声更尖锐了!
她的目光扫过天花板的黑色漩涡,扫过地上的污迹
管他妈的!俞小诺吐出带腥味的浊气,攥着口红的左手爆发最后的力气,狠狠戳向冰冷光滑的不锈钢器械柜门!
塑料刮擦金属刺耳。艳俗的樱桃红色膏体在镜面上歪扭画下一个月亮,红月亮便利店的标志!
滋!
收音机里的《安魂曲》发出尖锐爆音!天花板的黑发猛地停滞!细密发梢齐齐向内瑟缩!
短暂死寂。
一股阴冷寒气猛地从那团黑发中心炸开!空气温度骤降,俞小诺呼出的气凝成白雾。空间发出呻吟。凝固的黑发团无声翻滚、鼓胀!
俞小诺滚爬扑向门口,后背寒意和恐怖压力让她脊椎作响。指尖抓住冰冷铁锈的门把手,狠狠往里拽!
半边身子摔出门外瞬间,余光瞥见:
老式收音机爆开一团微小火花,哑了。天花板黑发根根倒竖!黑发深处,一股冰冷怨毒的“视线”死死钉在她逃离的背影上,如同实质凿进脊髓!
砰!
门关紧!俞小诺软倒,背抵门板,胸腔起伏,每一次喘气都牵扯撞击的钝痛。冷汗滑进脖颈,冰凉刺骨。她摸口袋,攥紧手机。
证据!她得拍下来投诉!
她靠着门板支撑身体。手机摸出来,外壳沾汗沾污。解锁,打开相机,前置镜头!刚才的“凝视”钉在后脑,她得确认门后是什么……
俞小诺喘着粗气,费力转身,脸颊贴上门板。背部是木质的粗糙。她努力平稳手腕抖动,举起手机,屏幕白光在幽暗中刺眼。小心调整角度,摄像头对准门板顶端缝隙……
“让我看看……”牙关紧咬,声音嘶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尖重重点下屏幕!
咔嚓!
快门声刺耳!惨白闪光灯爆开!
短暂极致的光明!清晰的定格!
俞小诺手机屏幕:她的脸在角落,眼睛瞪大。画面中心,老旧木门上方的门缝里
一只倒悬的眼睛!
瞳孔巨大,眼白蒙着灰翳,毫无感情地向下窥视!
眼睛周围垂落的,不是纯粹黑发!是沾干涸血渍的红褐色卷发!
发丝间隙里,倒悬的下颚轮廓,一只向下勾着的脚!
一只穿着污垢暗红细高跟鞋的脚!
红鞋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