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盛凝霜特意换上了蓝布工装，提前半小时等候在校长办公室外。
走廊里传来同事的低语：
“铁饭碗居然肯轻易放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
“大家都不愿意下乡，就她辞职也要下乡。”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进来。”校长的声音打断了外面的议论声。
盛凝霜推门进去时，正看见校长在翻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坐。”
校长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木椅：
“本来转让工作的事情你私下商量好交给我盖章就行，不用你再来我办公室一趟的，不过，有件事，需要找你了解一下。”
除了工作，还有什么事呢？
盛凝霜咽了咽口水：
“校长，您说。”
“先说工作名额的事情吧，这是人事科递上来的名单，有三个老师有意向接手你的岗位，都是刚高中毕业的学生，缺个正式编制。”
校长敲了敲桌面：
“这个叫王秋雨的女生，她父亲刚好在云地当兵，母亲带着她在华城读书，因为她父亲职业的原因，还有为了你个人考虑，我个人觉得可以优先考虑她。她父母知道你要转让工作，也托人递了话，愿意……按规矩来。”
“规矩”两个字说得含糊，盛凝霜却懂。
这年代转让工作，明面上是组织调配，暗地里总少不了补偿——粮食、布票，或是一笔钱。
想来，能筛选出云地这一项，李校长确实也为她的事情费心了。
王秋雨的父亲刚好在云地当兵，自己如果给了他女儿一个工作岗位，确实能提前结善缘，以后在云地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谢谢校长，我也觉得王秋雨很适合胜任我这份工作。”
李校长点点头：
“嗯，学校会联系王秋雨的母亲赶过来，你们商量好之后，再来我这里盖章。”
盛凝霜：
“嗯嗯。”
李校长从厚厚的档案袋里掏出一沓纸。
“接下来，是这件事。”
“小盛啊，你认识傅家的人么？”
盛凝霜微微一愣：
“傅家？”
好像不认识吧。
不过姓傅的这么多，她也不知道是哪个傅家啊。
“校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李校长：
“你和你妹妹交上去的下乡报名表，被扣下了，去云地这事很可能有变。”
盛凝霜震惊，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的报名表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
“校长，是怎么回事啊？”
“说是被……傅团长拿走了。”
校长也很无奈：
“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说是傅团长有个定下娃娃亲的亲家，失联好几年了，你填的那份报名表好像和他未婚妻家里的情况刚好对上。”
“有这种事情？”
她怎么从来没有听爸妈说起过？
盛凝霜还是不太敢相信：“会不会是巧合。”
校长：“再等等吧。”
*
见到王秋雨母亲的时候，正好下了点雨。
盛凝霜擦了擦淋湿的额头，一个妇女带着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打着伞过来。
“你就是盛老师吧！”
王秋雨的母亲快步走上前，把伞往盛凝霜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半边肩膀都露在雨里。
“可算见着你了！我是秋雨的妈，姓方。这孩子，昨天听说能接你的岗，激动得半宿没睡。”
被叫做王秋雨的姑娘站在母亲身后，个子中等，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脸颊因为赶路微微泛红。
见盛凝霜看过来，她连忙低下头，小声说了句：
“盛老师好。”
盛凝霜心头一暖：
“先去旁边坐一下。”
方婶子把伞收起来，顺手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来：
“盛老师，我知道这份工作的价值，这是我准备的钱，里面一共300块钱，还有家里攒的红糖和两斤鸡蛋。知道你要去云地，那边苦，路上带着补补身子。”
这个时代一年可能都挣不了300块钱。
盛凝霜犹豫，她缺的不是钱。
“方婶子，钱我就不要了，如果你家里有存的粮食和肉，你看看你能给我多少？”
方婶子微微一愣，居然不要钱，不过粮食和肉也是稀罕货了，她咬了咬牙：“家里去年宰了猪，倒是有不少成肉，能给你三支火腿，五十斤腊肉！玉米面加上大米估计能给你七十斤！”
盛凝霜虽然没有和其他人对比，但是方婶子拿出的这些东西也已经是下了血本的了。
再说，她也有心和方婶子一家搭上线。
盛凝霜：“那就谢谢方婶子了！”
方婶子见盛凝霜答应了下来，瞬间大喜，语气也十分热络：
“谢什么谢！我们才是要感谢您能给秋雨这个机会。往后你在云地要是有难处，只管往驻军那边递信，秋雨她爸在那边当连长，多少能帮衬你一把。”
这话正说到盛凝霜心坎上。
“那……我就不客气了。方婶子，我们先去校长那走手续，然后我带秋雨去看看教室和教案，这几天让她跟着我熟悉熟悉，也好接手。”
方婶子感激：“麻烦盛老师了！”
王秋雨连忙抬头：“谢谢盛老师。”
“跟我客气啥。”
盛凝霜笑了笑，带着她往教学楼走。
去校长办公室盖章后，方婶子留在那里办理后面入职的手续，盛凝霜带着王秋雨去自己的办公室，交接手头的工作。
“这些是学生的作业和备课笔记，还有我们班的花名册。”
盛凝霜把一摞厚厚的本子拿给她：
“咱们班孩子基础不算好，你多费心……”
话没说完，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婶子小跑进来，裤脚沾了不少泥点：
“盛老师！校长叫俺来传个话，说……说云地那边来了位军官，正在校长办公室等着见你！”
盛凝霜心里咯噔一下。
军官？
难道是……那个傅团长？
“盛老师别发呆了，咱们快走吧！”
方婶子看着盛凝霜，眼神里带着点担忧，压低声音提醒，
“那军官我见过，好像是秋雨她爸的领导，傅团长……孩子他爹平时好像挺怵他的，你可别得罪他……”
盛凝霜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教案递给王秋雨：
“你先看着，我去去就回。”
是认错了？
还是自己真的有个不知名的未婚夫？
爸妈从未提起过，恐怕这个“未婚夫”也并不可靠。
就算是真有娃娃亲，两人从未见过，恐怕也不稳妥，不然，以傅团长的能力真认真找的话，应该早就找来了。
何况自己上辈子，从未和任何一个姓傅的有过关联。
而且还是京都傅家。
多么遥远的地方。
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雨好像更大了，凉得人心里发紧。
她不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傅团长，是否会让她顺利下乡？
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口守着两个军人，看到她后面无表情，盛凝霜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里面隐约传来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盛凝霜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进。”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像淬了冰的潭水，瞬间就能让这空气都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