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马车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朱雀大街的滔天喧嚣。裴玄砚那句冰冷的“首辅夫人这是……要炼什么丹?”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压在那顶奢华的紫檀大轿之上。
轿帘纹丝不动,内里死寂一片。管家与豪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愤怒的百姓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在玄铁马车与紫檀大轿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呵……”
一声极轻、却带着刻骨怨毒与傲慢的冷笑,自紫檀大轿内幽幽传出。
紧接着,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戒指的纤纤玉手,猛地掀开了厚重的轿帘!
首辅夫人周氏那张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被当众揭穿和冒犯的狂怒!精心描绘的柳眉倒竖,眼角的细纹因愤怒而扭曲。她死死盯着拦在轿前、脊背挺直的陆青蘅,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不知死活的贱婢!”周氏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尖利刺耳,“竟敢污蔑本夫人行邪术?竟敢妄论医道?!”
她猛地抬手,腕间一只水头极足、翠绿欲滴的翡翠玉镯在阳光下划过刺眼的光芒!
“本夫人今日就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什么叫祸从口出!”
话音未落!
周氏竟将腕上那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镯狠狠褪下!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陆青蘅的额头,狠狠砸了过去!
“给我砸烂她那张胡言乱语的嘴!”
“咻——!”
玉镯带着破空之声,如同绿色的流星,又快又狠!
陆青蘅瞳孔骤缩!距离太近,对方出手太突然、太狠毒!她只来得及下意识地偏头!
“砰!”
一声闷响!
那坚硬沉重的翡翠玉镯,并未砸中她的嘴,却结结实实地、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左侧额角!
剧痛瞬间炸开!
陆青蘅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瞬间模糊了她的左眼视线,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是血!
额角传来火辣辣的锐痛,迅速肿胀起来,一个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肿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边缘被坚硬的玉镯棱角划破,皮开肉绽,鲜血汩汩涌出,顷刻间染红了半边脸颊和衣襟!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百姓们又惊又怒,却敢怒不敢言。
裴玄砚坐在玄铁马车内,车帘半掀,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落在陆青蘅血流满面的脸上,又扫过地上那只沾染了血迹、依旧翠绿欲滴的玉镯,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幽芒,却未发一言。
“哼!”周氏看着陆青蘅狼狈染血的模样,仿佛出了一口恶气,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不知死活的贱婢!这就是妄议尊卑、诽谤本夫人的下场!回府!”
轿帘被狠狠甩下。管家和豪奴如蒙大赦,慌忙抬起大轿,在玄铁马车无形的威压和周氏发泄后的怒火驱使下,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飞快地离开了这片被无数愤怒目光灼烧的朱雀大街。
陆青蘅站在原地,额头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鲜血模糊了视线,半边脸火辣肿胀。她抬手,用袖子死死按住伤口,指缝间瞬间被温热的血液浸透。她挺直着脊梁,没有去看离去的轿子,也没有去看玄铁马车,只是透过被血模糊的左眼,冷冷地扫过地上那只沾血的玉镯。
尊卑?医道?
她染血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三日,转瞬即逝。
这三日,首辅夫人周氏当街以玉镯砸伤太医署女医、强征童男乳母炼制邪术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京城权贵圈与市井间隐秘流传,虽被首辅府强行弹压,但那顶奢华的紫檀大轿和陆青蘅满脸是血的影像,却深深印在许多目睹者的心中。
太医署内,陆青蘅额角裹着洁净的白布,隐有血渍渗出,但她依旧准时出现在司药房,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务,仿佛那日的当街受辱与血流满面从未发生。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寒意更甚。
第三日,午时刚过。
首辅府邸,后宅深处,突然爆发出首辅夫人周氏惊恐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镜子!快拿镜子来!滚开!别碰我!”
精致的闺房内一片狼藉,铜镜被砸碎在地。周氏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指缝间,赫然可见左脸颊靠近鬓角处——正是三日前她掷出玉镯时,手腕用力最猛、玉镯棱角可能无意间擦过她自己脸颊的细微位置——竟生出了一个铜钱大小、边缘红肿高耸、中心发黑溃烂、不断渗出黄脓的恶疮!
那疮疡不仅狰狞可怖,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恶化!周围的皮肤开始红肿发亮,甚至隐隐有向眼周和脖颈蔓延的趋势!剧痛伴随着灼热和奇痒,折磨得周氏几欲疯狂!
“快!快传太医!把太医署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夫人叫来!快啊——!”周氏歇斯底里地哭嚎。
然而,当首辅府管事拿着首辅的名帖,火急火燎地赶到太医署时,却吃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闭门羹!
太医署那扇象征着无上医权的朱漆大门,紧紧关闭!
管事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叩门:“开门!快开门!首辅夫人急症!奉首辅大人之命,速请院判大人及各位太医过府诊治!”
大门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旁边一道不起眼的角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面无表情的低阶药吏探出头来,声音平板无波:
“署内诸位大人今日皆奉掌印之命,闭门研习《疫病防治新策》,事关重大,任何人不得打扰。首辅夫人若有恙,请另请高明吧。”
说完,“砰”地一声,角门又紧紧关上!
“研习新策?闭门不救?!”管事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猛地想起三日前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一切,想起夫人砸向那女医的玉镯,想起裴玄砚那辆玄铁马车……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裴掌印在用整个太医署的“闭门”,回应三日前夫人当街掷镯伤人的羞辱!
消息传回首辅府,周氏得知太医署竟敢闭门不救,又惊又怒又怕,加上脸上恶疮剧痛钻心,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接晕厥过去!首辅府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太医署,裴玄砚那间空旷的官廨内。
陆青蘅垂手而立,额角的布条已经换过,伤口开始结痂,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略显狰狞的痕迹。她刚刚汇报完一批药材的核验结果。
裴玄砚坐在宽大的紫檀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枚墨玉扳指,听完汇报,并未置评。室内一片沉寂。
忽然,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目光落在陆青蘅额角的伤疤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首辅府来人,说夫人脸上生了个恶疮。”裴玄砚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谈论天气,“太医署今日闭门研习,不得空。”
陆青蘅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沉静。
裴玄砚放下扳指,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叩击心弦的轻响。他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陆青蘅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混合着药石的气息,清晰地传来。
他停在陆青蘅一步之遥的地方,微微低下头。视线如同实质,落在陆青蘅沉静的眼眸深处,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在她耳边清晰响起:
“陆青蘅,你不是想为天下女医正名吗?”
他微微一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现在,机会来了。”
他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目光却依旧锁着她,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治好她脸上的疮。用你的针,你的药。”
“让那位尊贵的首辅夫人,亲口承认——你陆青蘅的医道,配不配。”
裴玄砚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青蘅心头!额角的旧伤隐隐作痛,仿佛再次感受到那玉镯砸落的狠戾。
去治周氏?那个当街辱她、伤她、视人命如草芥的仇人?还要让她亲口承认自己的医道?这分明是裴玄砚最残酷的试炼,是烈火,也是深渊!她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前方是首辅府龙潭虎穴,身后是裴玄砚毫无温度的注视。治,还是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