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认错?”
洛葳的唇角极其冰冷地向上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刺骨的嘲讽:
“那流落在外十几年,从未得您亲自教养的孤女,身上何来的‘教养’可言?”
“流落在外十几年,您的‘教养’又在何处?”
死寂。
偌大的西厢房内,针落可闻。
洛昭雪忘了哭,连装模作样的抽噎都凝固在喉咙里。
洛翊寒抓着她胳膊的手,也无意识地松了力道。
所有丫鬟仆妇都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洛葳最后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洛昭雪歪在靠窗的软榻上,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嘴唇哆嗦着没一点血色。
她一只手死死揪着心口的衣襟,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站在屋子中央的洛葳,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滚。
“呜呜…五哥…”她对着洛翊寒,声音又细又弱,带着哭腔,像是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我…我一看见她…心口就…就绞着疼…喘…喘不上气来…像是…像是要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吸气,那架势,真像是随时要晕厥过去。
洛翊寒打小就把洛昭雪当眼珠子护着。
此刻,看着她这副快要断气的模样,再瞧瞧旁边那个木头桩子一样的洛葳,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眼珠子都气红了,猛地扭头,恶狼似的眼神狠狠钉在洛葳身上,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尖,声音吼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都是你!你这扫把星!你一回来就把雪儿害成这样!听见没有?雪儿看见你就喘不上气!你给我滚!立刻!马上!滚出侯府!”
吼声刚落,守在门边那几个粗壮的小厮立刻撸着袖子就围了上来。
个个凶神恶煞,伸手就要去抓洛葳的胳膊,想把她直接拖出去。
洛葳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
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碴子,扫过那几个扑过来的小厮,那眼神,看得几个小厮心里莫名一怵,动作都慢了半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
“夫人!”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小丫鬟跟个受惊的兔子似的,慌慌张张一头撞了进来,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喘,“靖…靖王府!靖王府的胡嬷嬷来了!说奉了太妃娘娘的命,就在前厅候着呢!”
“靖王府?”
这三个字,像是一盆冰水,哗啦一下,把洛翊寒头上那簇烧得正旺的怒火给浇熄了大半。
他那只指着洛葳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转成了惊愕,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母亲洛氏。
洛昭雪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那凄凄惨惨的抽噎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错愕地看向门口。
洛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她本来就被屋里这鸡飞狗跳闹得心烦意乱,盘算着怎么快点把洛葳这个麻烦打发走,好安抚她心尖上的雪儿。
这靖王府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真是晦气!
洛翊寒凑到洛氏身边,压低了声音,“娘,靖王府的人这时候来,莫非是为了和雪儿的婚约?”
他想起了两家祖上那点旧事。
洛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嫌弃:“哼,靖王府?当年犯了大错被圈禁了多少年?就算新帝登基开恩赦了他们,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栽跟头?破船还有三斤钉?我看是烂泥扶不上墙!
咱们侯府就算眼下不如从前,那也是正经勋贵!让雪儿嫁过去?那不是跳火坑吗?我可舍不得我的雪儿去受那份罪!”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语气斩钉截铁。
洛昭雪一听这话,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也顾不上装柔弱了,急急喊道:“娘!五哥!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去靖王府!”
她才不要离开这富贵窝,去那个朝不保夕的破落户家!
洛氏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抚:“雪儿乖,娘知道,娘知道!有娘在呢,绝不会委屈了你!”
安抚完洛昭雪,洛氏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
毕竟是皇亲国戚,就算落魄了,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能不做绝。
她整了整衣襟,对着门外扬声道:“请胡嬷嬷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着深褐色缎面褙子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正是靖王府太妃身边的心腹,胡嬷嬷。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胡嬷嬷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洛氏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老奴胡氏,给侯夫人请安。”
洛氏端坐着受了礼,脸上挤出一点假模假式的笑容,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婉拒那桩她认为必定是冲着洛昭雪来的婚约,就听胡嬷嬷直起身,清晰地传达道:
“奉太妃娘娘命令,听闻府上寻回了真正的千金小姐洛葳姑娘。太妃娘娘念及旧谊,甚是想见一见。特命老奴前来,请洛葳姑娘过府一叙。”
什么?!
洛氏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了。
不是雪儿?是洛葳?
那个刚找回来,粗鄙不堪的洛葳?靖王太妃要见她?
旧谊?她们哪门子旧谊?
洛翊寒也傻了眼,嘴巴微张,看看胡嬷嬷,又看看洛葳,完全搞不清状况。
洛昭雪更是惊得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洛葳。
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目光都聚焦在洛葳身上。
只见洛葳挑了挑眉梢,仿佛对这场闹剧终于有了点兴趣。
她没看洛氏,也没看洛翊寒和洛昭雪,目光平静地迎上胡嬷嬷那双精明的眼睛,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喜怒:“太妃娘娘厚爱,洛葳自当前往。”
胡嬷嬷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洛葳却话锋一转:“不过,在随嬷嬷去王府之前,还请嬷嬷稍待片刻,容我了结一桩小事。”
她说着,目光终于转向了主位上的洛氏,那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洛氏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洛葳也不等洛氏应允,直接对着旁边一个候着的小丫鬟吩咐道:“去取纸笔来。”
小丫鬟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洛氏。
洛氏此刻也是满腹疑云,又当着胡嬷嬷的面不好发作,只能皱着眉,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丫鬟这才小跑着出去,很快捧来了笔墨纸砚,放在靠墙的一张红木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