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葳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缓缓地松弛下来。
太妃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心中的怜爱更甚,语气也放柔了许多:“好孩子,你孤身一人,在外面如何使得?听本宫的,就留在王府!安心住下!你父亲当年与老王爷是过命的交情,于情于理,王府都该照拂你!这里,就是你的家!”
洛葳抬起头,对上太妃真诚的目光。
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太妃娘娘垂怜,洛葳感激不尽。只是……洛葳已有归处,实在不敢叨扰王府清静。”
“你这孩子!”太妃没想到她会拒绝,眉头微蹙,有些着急,“什么叨扰不叨扰!王府这么大,还容不下你一个小姑娘?本宫是真心疼你,想护着你!外面人心险恶,你一个姑娘家……”
洛葳依旧微笑着,再次轻轻摇头:“娘娘厚爱,洛葳铭感五内。但去意已定,请娘娘成全。”
太妃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知道这孩子外柔内刚,心意已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也罢!你这倔强的性子,倒真有几分你祖母当年的影子。”
沉吟一下,又道,“若你觉得住在王府不便,本宫在城西还有一处陪嫁的宅子,三进的院落,清净雅致,离王府也近。你搬去那里住,一应仆从用度,皆由王府安排,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如此,可好?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外漂泊无依。”
然而,洛葳迎着她关切的目光,第三次摇了摇头。
“娘娘思虑周全,处处为洛葳着想,洛葳实在愧不敢受。只是那去处,洛葳已安排妥当,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三次婉拒。
太妃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份固执的独立,让她心疼,又隐隐生出一丝钦佩。
最终,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拍了拍洛葳的手背:“罢了罢了.你这孩子,主意正得很。本宫不勉强你。”
洛葳感受到太妃那份无奈之下的真心实意,心头暖意更浓。
她对着太妃郑重地行了一礼:“太妃娘娘今日维护之情,洛葳永生难忘。”
直起身,望向窗外庭院里苍劲的古树,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断亲书已签,前尘往事,就此了结。侯府是侯府,洛葳是洛葳。恩怨已了,只求从此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逾千斤,是她对自己过往的彻底告别,也是对未来的郑重宣言。
太妃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那上面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澄澈的清明。
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她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的欣慰,更有挥之不去的疼惜。
“好孩子……”太妃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再次泛起水光,“你比本宫想的,还要坚强。”
顿了顿,语气带着不舍,“今日便不留你了。记住,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无论何时,受了委屈,或是想找人说话,只管来!本宫一直都在。”
洛葳心头一热,郑重地点点头:“谢娘娘。洛葳改日,定当再来探望娘娘。”
“好,好!”太妃连连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胡嬷嬷,替本宫好好送葳儿出去。”
“是,太妃。”胡嬷嬷应声上前。
洛葳再次向太妃深深一福,然后转身,跟着胡嬷嬷,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颐和堂。
阳光洒在她素色的衣裙上,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向王府外,也走向她为自己选择的新生。
太妃站在堂前,目送着那个与故人如此相似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她久久伫立,半晌,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庭院深深,几片早凋的叶子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最终轻轻落在青石板上。
洛葳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外,连最后一点裙角都看不见了,厅堂侧面那座紫檀木嵌云母的落地大屏风后,便转出一个人来。
靖王霍决。
他身形挺拔如松,穿着玄色暗银纹的常服,更衬得面色冷峻。
他走到太妃身侧站定,目光也投向洛葳离去的方向,深邃难测。
“决儿,”太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点显而易见的探询,“人你也瞧见了,如何?”
她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轻轻啜了一口,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依为娘看,这洛家真正的姑娘,比那假货强了百倍不止,这才是正经侯府千金该有的气度!”
霍决的目光从空荡荡的门口收回,落在母亲脸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很好。”
两个字,简洁明了。
太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放下茶盏,拍了下手:“是吧?娘也瞧着极好!沉稳,有主意,眼神清亮亮的,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比那个装腔作势,满肚子弯弯绕绕的洛昭雪不知强到哪里去了!每次看到她那张假惺惺的脸,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提起假千金洛昭雪,太妃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胡嬷嬷,脸上露出些微困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躬身问道:“太妃娘娘,老奴有一事不明。既然您如此不喜那洛家假千金,当年为何不与长宁侯府退婚?也省得这些年看着添堵。”
胡嬷嬷问得小心翼翼,这也是府里许多老人私下嘀咕了多年的疑问。
靖王府何等门第,何须受长宁侯府那份窝囊气?
太妃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变得复杂。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沉默的儿子,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无奈:“退婚?谈何容易。嬷嬷,你可知当年圆通大师的批语?”
圆通大师?胡嬷嬷一怔,随即恍然。
那是京城外大觉寺的得道高僧,威望极高。
霍决的眸光也微微一动,显然也知情。
“决儿出生不久,身子骨弱,我忧心如焚,曾抱着襁褓中的他,秘密去过大觉寺,求见圆通大师。大师为他批过命数,其中一句,老身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复述道:“天缘早定,然非此门庭。凤栖梧桐,需待风起时。”
胡嬷嬷听得云里雾里,霍决的眼神,却更沉凝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