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方便,一直方便。”他抬头望向她,语气肯定。
陆如云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究竟算是客套,还是他心中竟然还有几分自己。
她快速眨动眼睛将泪水逼回,将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向光亮的大理石地板,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光线太暗,人像灰扑扑的看不真切,她恍惚,从中看到了当初消瘦的自己。
她低头叹了口气,再次看向他时神色如常。
“这几年不怎么上QQ都没发现,等会加个微信吧。”她轻描淡写的说,将两个人的耿耿于怀说成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她摆弄着手机,没敢去看余怀瑾的神色。
“你换手机号了吗?”沉默只有片刻,他自然的顺着她的话说。陆如云一时有些想发笑,或许这样避重就轻也算他们独有的默契。
“没有。”她回答后拎起桌面上的包,在转身踏出第一步前怔住。
“不好意思,我手机号是……”
“你可以通过了。”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她来不及细想,慕佳已经又折返来催。
“就剩你们了,东西没拿齐吗?”
陆如云笑了笑,将包斜挎在肩上,单手打开手机通过了好友申请。
“都齐了,走吧。”
虽是立了秋,温度仍旧燥热,偶有几声蝉鸣晚风一吹便散了。
陆如云沉默的走在街上,余怀瑾走路比她稍快些,走在她的右前方,徐君泽正兴致盎然的和他说着话。
慕佳撞了下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问:“你们刚才两个人聊了点啥?”
她无奈的微微耸肩,悄声说:“就加了个好友,我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慕佳像是听见难以置信的话,瘪了瘪嘴,嘴里嘟囔了几句,陆如云看的好笑,揽住她的胳膊追问。
“自己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慕佳白了她一眼回答:“最不该说这话的就是你,没什么好聊的你们一聊一整夜。”
陆如云怔住,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借口。
她抬头看向皎洁的明月,柔和的月光从未因人的悲欢离合改变。
那轮月亮陪了她许久。她落泪时,绝望时,愤恨这个世界时,月光从未偏移,落在她的衣摆上。与其一起的,是手机里余怀瑾的声音。
明月初升,陆如云撑着脑袋看着月亮闲话,回应她的是余怀瑾温柔专注的声音,还有断断续续的,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周围寂静,冷不丁有着几声狗吠人声。陆如云偶尔会啜泣,可余怀瑾总有魔力,无论再过失落迷惘,他几句话就能为她找到新的希冀。
“我无法感同身受你的悲伤,也不能轻易说都过去了。但我想如果是我,我做不到你那么好,所以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余怀瑾的话似乎还在耳边,陆如云想,如果他的目的是让自己一辈子无法忘怀,那显而易见的,他成功了。
她当时太过疲惫,无暇去想他们之间浮动的情愫,等她终于有时间理清思绪时,有些事情也不必去想了。
有些东西就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团,当她终于找出头尾时,已经是夏天了。
他的夏天不需要过季的毛衣。
陆如云的目光从亘古不变的月亮转向斜前方的余怀瑾,他的身形改变不大,只是有些高了。她用目光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总少了几分真切感。
回忆早就在反复品味间褪色,即便她用执念修修补补,似乎也和现实南辕北辙。她甚至偏执的想,过去的余怀瑾真的存在吗?怕不是她的妄想。
这样就好,不远不近或许才是长久。她忽然有些释然。
可余怀瑾慢下了步伐,回头对上了她的眼睛。陆如云慌乱的移开目光,低下头去看路面的砖块,右前方有片叶子,再微微偏头,是……他的衣角。
“一起走吧。”他的声音真切的来自右边,将她从漫无目的的思绪中解放。
慕佳悄无声息的离开,给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最近好吗?”余怀瑾的声音和往常别无二致,简单的问题她却无法回答,此刻她的大脑早成了一团浆糊,只能胡乱应答着。
场面又变得沉默,两人好像从没开口过。陆如云一向惧怕沉默,这样的沉默会让一切美好消磨直至死亡,又或者爆发,带来更多的伤害。
终于,陆如云忍不住开口问他。
“那你呢?你还好吗?”她声音有着几乎分辨不出的颤抖。余怀瑾垂眸思考了下,给出的答案和她一样,都是还好。
还好是一个微妙的词语,它暗含了一切隐藏在世俗幸福下的不甘,不足以痛苦到呻吟,也无法美好到幸福,不上不下。
她的步伐停了一下,低着头将地面上的叶子踢开,深呼吸平复了下追问:“那你和女朋友如何?”
余怀瑾的神情有些讶异,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反问她道:“你知道?慕佳说的?”
陆如云惊的心停跳了一拍,才想起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没有联系,她倒是不打自招,证实了自己的念念不忘。
她懊恼的闭上眼睛,脸颊都恼的有些泛红,强装镇定的从嘴里甩出三个字:“听说的。”
余怀瑾点点头表示理解,迟疑着开口:“我和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是陆如云拽了下他的衣角。
陆如云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余怀瑾还未开始阐述,仅仅只是提了句,她就有些喘不上气,心如同浸在柠檬汁中。
她不想听,也不愿去想,宁愿自欺欺人片刻,至少那样她能平静会儿。于是她打断了他,用他们的暗号。
倘若说错话伤害到对方,或者冷战想要和好,不必多说,只要轻轻扯下袖子或者衣角,另一方就能心领神会。
现在也是,他懂她的弦外之音。
陆如云是见过他女朋友的,那是个明媚的像太阳一样的女孩。家庭美满,朋友良多,旺盛的生命力都快溢出,像是花园里最细心培育的那朵蔷薇。
她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女孩是在高考出分后。余怀瑾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台上发言,意气风发。而女孩就在台下的树荫站着,含笑望着他。
陆如云本不该来观礼,可越跳越快的心脏替她下定决心。她只是想再看眼余怀瑾,哪怕不能亲口说一句恭喜,至少他的荣耀可以见证。
她在校外,透过主席台旁的栏杆凝望着他。余怀瑾的声音通过音响变得失真,听不真切。
他下台了,女孩笑着揽住他的胳膊,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两个人对视一笑。
好般配,那是她内心唯一的声音。她的手止不住的轻颤,周围的空气像高原上般稀薄,让她觉得快要窒息在这里。
不该如此的,他幸福她应当比任何人都开心才对。她的下意识的劝谏自己,却如何都无法将那阵心痛压下,就好像她的心被一点点撕碎。
到底为什么他的幸福,她会难过?难道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她颓然的坐在台阶上,捂着脸一遍遍诘问自己的内心。
她无力去想个明白,只能逃跑般离开这里。
直到现在陆如云才明白了些,她的确为他的幸福而快乐,可她更想余怀瑾的幸福是和她一起。
沉默笼罩着二人,直到一个普通的岔路口。
陆如云和慕佳他们道别后,目光落在余怀瑾身上,郑重与他道别,她的语气太过正经,听得徐君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郑重干嘛?又不是不见了,还有大半个月呢下次再约呗。”徐君泽忍不住开口缓和气氛,而陆如云笑了下未曾应下。
“再见。”余怀瑾看着她的眼睛说,是和她一样的郑重其事。
再见,他们会有再见一面的机会,如何不值得郑重呢?
在离别的四年,想要再见只能做梦。
陆如云早就习惯了梦,自从失眠走近她的世界,多梦便一起缠上了。她不惧怕噩梦,也习惯了梦中的濒死体验,只要能再次睁开眼,一切梦境都会和影子一起溃散在太阳下。
她什么人都梦到过,三教九流的,有时她自己也会变成一只大恐龙,光怪陆离的,在大草原奔跑。
而她梦中的常客只有一个,余怀瑾。大多数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身上衣服的纹理清晰。有时他整个人都很真切,只是看不清他眼里什么情绪。
她有时觉得那是憎恶,有时觉得是怜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说不清楚。只是每次惊醒时总会恍惚,还以为这个人依旧在身边。这种想法太过残忍,当完全醒来时,拥有和失去的对比太显著,由不得人不落泪。
可她也庆幸,无论梦中幸福还是悲痛,至少她又见了他一次。失去了,才让人知道再见一次的机会是那样珍贵。
大概是时间长了,他的脸愈发模糊,可梦中他身上的温度,衣服的触感,还有那双眼睛。她难以忘却,也终于明了,自己根本无法忘却。
在日日夜夜的梦中见了无数次,说是度日如年也好,念念不忘也好,在今晚,陆如云还是真切的见到了余怀瑾。
他眼底的情绪一如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