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傅寒生受制于萧立情剑下,白练投鼠忌器,一时僵持。那萧立情双目寒光如电,剑尖凝滞不动,喉间一声冷哼:“黄口小儿,也敢妄断是非!丁老儿伪善面孔,瞒得过天下,瞒不过萧某!”言罢手腕微沉,剑锋便要递进。
值此千钧一发,忽闻窗外一声清叱,如凤唳九天:“剑下留人!”一道素白人影倏忽掠入,身法快逾鬼魅,袖中寒光乍现,竟是一柄精钢拂尘,根根银丝灌注真力,直取萧立情持剑右腕“神门穴”!来势刁钻狠辣,显是救人而非搏命。
萧立情眼角微跳,不欲硬接,剑势回旋,身形如风中败叶向后飘退丈余,堪堪避开那拂尘锋芒。傅寒生顿觉咽喉压力骤消,忙提气后跃,与白练并肩而立。定睛看那援手之人,竟是一位缁衣女尼,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如冷玉,眉目间隐有威仪,虽身着布衣,气度却雍容华贵,绝非寻常山野比丘。她身后悄无声息立着两名年轻女尼,皆垂首合十,气息绵长。
“阿弥陀佛。”女尼收拂尘于臂弯,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萧立情,又落在傅寒生与白练身上,“萧檀越,廿载恩怨,何苦迁怒小辈?丁施主伤重未醒,是非曲直,岂能由你一面之词定夺?”
萧立情看清来人,面色愈发阴沉,眼中恨意翻腾,却似有忌惮,咬牙道:“静玄师太?哼,魔山派也来趟这浑水?丁老儿与你又有何干系!”
原来这女尼法号静玄,正是那魔山派现任掌门!她淡淡道:“魔山清修之地,本不问红尘。然因果循环,此地孽缘纠葛,贫尼受托,不得不来。”言罢,目光似无意间掠过白练,白练竟下意识垂下眼帘,指尖微微颤抖。
傅寒生心中疑窦丛生:魔山派掌门亲临?受谁之托?她看白姑娘的眼神…好生古怪!他拱手道:“多谢师太援手之恩。敢问师太,受托而来,所为何事?”
静玄尚未答言,萧立情已厉声道:“静玄!莫要在此故弄玄虚!丁老儿负我,此仇不共戴天!今日看在你面上,暂饶这小子性命。待丁老儿醒来,我必取其狗命,以慰我二十年锥心之痛!那时,看谁还能阻我!”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穿窗而出,几个起落,消失在萧府重重院落之中。
静玄师太望着萧立情消失的方向,轻轻一叹,那叹息中竟似蕴含无尽沧桑。她转向傅、白二人:“傅檀越,白姑娘,此地非久留之所,随贫尼来。”语气不容置疑。
傅寒生心系丁老爷伤势,更忧紫竺处境,然眼前这静玄师太深不可测,且似乎知晓内情,只得暂压疑虑,与白练对视一眼,随她而去。静玄并不走正门,引着二人穿廊过院,竟似对萧府布局了如指掌,最终来到后园一处僻静禅房。房内陈设极简,一榻一几,蒲团数个,燃着淡淡檀香。
三人落座,静玄目光如电,直刺白练:“圣女殿下,戏…还要演下去么?”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傅寒生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白练:“圣…圣女?!”
白练娇躯剧震,面上血色瞬间褪尽,那往日灵动不羁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慌乱与深深的挣扎。她贝齿紧咬下唇,半晌,才缓缓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凄然与决绝,苦笑道:“师太…您果然早就知道了。是…娘亲让您来的?”
“非也。”静玄师太摇头,神色复杂,“是你父…教主传讯,言你私自离教,恐卷入江南是非。他…终究放心不下你这独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傅寒生,“傅檀越不必惊惶。白练确是我魔教圣女,亦是当今教主亲生骨肉。魔山派虽与魔教渊源颇深,然贫尼早已斩断尘缘,只受托护你一时周全。”
“魔教…圣女?”傅寒生脑中一片混乱,银湖初遇的娇憨落水,随园夜话的爽朗不羁,地宫探秘的机敏果决…种种画面与“魔教圣女”四字激烈碰撞。他涩声道:“白姑娘…你坠崖落水,身无分文…皆是刻意为之?”
白练眼中含泪,猛地站起:“傅大哥!我…我确非有意欺瞒!初时只为追查一桩教中叛徒线索,才隐匿身份潜入江南。那日落水是真,盘缠失落也是真!结识你与紫竺姐姐,更是…更是始料未及!”她声音哽咽,“可后来…后来牵扯出丁伯伯与萧前辈旧怨,又见萧前辈身负那等诡异剑法…我…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静玄师太接口道:“那‘百花十二错剑法’,非同小可。据闻乃前朝宫禁秘藏,早已失传。如今重现江湖,且落在与丁施主有深仇的萧立情手中…此事背后,恐有惊天阴谋。”她看向白练,语气转厉,“圣女,教主虽允你历练,但江南已成漩涡,凶险万分。你身份既已暴露,为安全计,即刻随我回魔山暂避!”
白练倔强地摇头:“不!师太!丁伯伯重伤未醒,紫竺姐姐孤苦无依,傅大哥身处险境…此事因我追寻线索而起,我岂能一走了之?况且…”她眼中闪过一丝异芒,“那剑谱来历蹊跷,我怀疑…与当年宫中失窃案有关!或许…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离间我爹娘的那个…”
“住口!”静玄师太罕见地厉声打断,面罩寒霜,“陈年旧事,休要再提!皇家秘辛,岂是你我能妄议?圣女,莫要任性!”她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凛冽威压,禅房内檀香仿佛凝固。
傅寒生此刻心乱如麻,魔教、圣女、前朝剑谱、皇家秘辛…种种匪夷所思的信息冲击着他。他看着泪眼婆娑却眼神坚定的白练,又看看威严深重的静玄师太,猛地想起紫竺还在忧心如焚地守着昏迷的父亲!他霍然起身,对静玄深深一揖:“师太!白姑娘…圣女去留,稍后再议。眼下丁师叔生死未卜,紫竺独守病榻,晚辈实在忧心如焚!恳请师太告知,萧前辈所言丁师叔负他之事,究竟是何缘由?那胖和尚…又与这一切有何关联?”
静玄师太凝视傅寒生片刻,眼中威压渐敛,复归古井无波,只余一声悠长叹息,在檀香缭绕的禅房中久久回荡:
“孽海情天,宿债难偿。二十载旧事,牵动四方风云。傅檀越,你既卷入此局,便知风雨将至。欲知丁萧反目根由,且待丁施主醒来…或问那金钏旧主亡魂罢!至于那搅动风云的胖和尚…”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暮色,一字一句道:
“恐非渡世佛陀,实乃…乱世修罗!”
正是:
银湖萍水结奇缘,谁料娇娥隐圣颜。
金钏尘封埋旧恨,禅房语重透玄天。
百花错引千重浪,魔影佛光一线悬。
欲问当年情孽事,且听幽魂诉九泉。
预知静玄师太口中的“金钏旧主”与“乱世修罗”究竟是何等人物?丁老爷能否转醒?白练又将如何抉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