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我后背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衫。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转向了另一户人家。
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点。
甄选仪式在村子的祠堂前举行。所有到了年纪的女孩都站成一排,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玲子站在我旁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前世唯一为我流过眼泪的人。此刻,她兴奋得脸颊通红,骄傲地撸起袖子,向所有人展示她手腕上那枚淡粉色的胎记。
“阿禾,你看,我的胎记是不是又鲜艳了些?村医说,这代表我身体好,一定能孕育出最饱满的花籽!”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里。我看着她天真的笑脸,喉咙发紧。“玲子……”
我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那不是恩赐,是诅咒。可我说不出口。在这个愚昧的村子里,说出真相的我,只会被当成疯子烧死。
村长走到玲子面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好!今年的花神,就是你了!”
玲子激动得快要哭出来,她被戴上红花,在村民们羡慕的簇拥下,被带往“育花堂”。她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像她一样,为这份荣耀而激动。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
对不起,玲子。这一世,我只能先保全自己。但我发誓,我一定会救你。我知道,被送进“育花堂”后,前七天她们会用特制的“净身汤”喂食,那汤药会逐渐摧毁人的意志,让人变得虚弱而顺从。我必须在这七天内,制造出足以撼动村长地位的混乱,才有机会把你救出来。
回到家,母亲的脸色依旧难看。“你看看人家玲子,多大的荣耀!你倒好,把福气往外推!要不是你打翻了神水,今天被选上的说不定就是你!你哥的病……”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
我低着头,假装在收拾针线,状似无意地开口:“娘,我昨晚做了个怪梦。”
“什么怪梦?”
“我梦见……不对,好像不是梦,我半夜起来上茅房,好像看见村长家的宝哥,鬼鬼祟祟地在‘神井’那边,还往井里扔东西。”
“神井”是村里的禁地,传说是山神赐福的源泉,井水能滋养花神,除了村长和长老,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它是村长维系权力的根基,也是所有村民心中不可亵渎的圣地。要救玲子,就必须先打碎这虚伪的信仰。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那可是神井!当心被山神割了舌头!”
“我……我可能看错了,就是觉得奇怪……”我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知道,种子已经埋下了。母亲是个虔诚又嘴碎的女人,她敬畏神明,也热衷于传播一切她认为的“大事”。她会是我手中最锋利,也最不自知的一把刀。
果然,第二天,村里就开始有了流言。
“听说了吗?有人看见村长儿子往神井里扔脏东西!”
“真的假的?那可是圣地啊!多缺德才能干出这种事?”
“怪不得今年的庄稼收成不好,肯定是神井被污染,山神发怒了!”
流言像长了翅膀,越传越离谱,村民们看村长一家的眼神都变了。村长的权威第一次受到了动摇。
为了平息流言,也为了重塑自己的威信,村长决定,当众开启神井,以证清白。
开启神井那天,全村的人都围了过去,将祠堂前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村长站在井边,义正辞严。“我张家世代守护神井,忠心耿耿!今天就让大家看看,神井之内,除了圣洁的井水,别无他物!”
两个壮汉合力,将沉重的石板井盖缓缓移开。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圣物的真容。
然而,井口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井里没有想象中的清泉,反而堆满了各种垃圾。那些被丢弃的、散发着酒气的名贵酒瓶,还有几件腐烂了一半的绫罗绸缎,在阳光下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这些东西,村民们只在村长一家人身上和屋里见过。
真相不言而喻。村长一家,长期打着“供奉山神”的名义,将村民用女儿的命换来的部分“花籽”与外界交易,中饱私囊。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彻底炸开了锅。
“天哪!他们竟然拿我们女儿的命换来的钱去享乐!”一个去年刚送走女儿的妇人当场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张大富!你这个骗子!你把我们当傻子耍!”一个壮汉双目赤红,指着村长怒吼。
“怪不得村长家顿顿有肉吃,原来是刮我们的民脂民膏!渎神的败类!”
神圣的传统,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村民们的信仰,连同那块井盖一起,被摔得粉碎。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冷冷地看着村长那张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的脸。
这只是开始。
混乱中,村长猛地抬起头,他那双阴鸷的眼睛没有理会叫骂的众人,而是像鹰隼一样,精准地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尽管隔着数十步,我依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怀疑我了。